程野一夜未眠。

每當閉上眼睛，黃三爺那雙綠瑩瑩的眼睛就會浮現在黑暗中，還有那根留在枕邊的金黃色毛發，被他用紙巾包好塞進了錢包——雖然理性告訴他這很荒謬，但某種直覺讓他無法隨手丟掉這超自然遭遇的唯一物證。

天蒙蒙亮時，程野終于迷迷糊糊睡去，卻立刻陷入一個怪異的夢境。他夢見自己站在一片白霧中，四周有無數模糊的身影穿梭，其中一個穿紅衣服的小女孩格外清晰，她背對著他，肩膀不停抖動，像是在哭泣。程野想上前詢問，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這時，小女孩突然轉過頭——她沒有五官，臉上只有一片空白。

“啊！“程野猛地驚醒，發現陽光已經透過窗簾縫隙照進房間。他渾身冷汗，心臟狂跳不止。拿起手機一看，才早上七點半。

廚房傳來鍋碗碰撞的聲音和母親哼唱老歌的調子。程野深吸幾口氣平復心跳，起身洗漱。冰涼的自來水拍在臉上，讓他稍微清醒了些。鏡中的自己眼下掛著濃重的黑眼圈，胡子拉碴，看起來憔悴不堪。

“野子，起來啦？媽給你煮了小米粥和雞蛋。“母親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程野應了一聲，擦干臉走出衛生間。經過祖母房間時，他注意到門虛掩著，隱約聽到祖母在低聲念叨什么。出于好奇，他輕輕推開門縫——八十六歲的祖母正跪在一座小小的神龕前上香，神龕里供著一尊他從未見過的神像，那是一個長著動物臉孔、穿著古代官服的奇特雕像。

“奶奶，您在拜什么？“程野忍不住問道。

祖母明顯被嚇了一跳，手一抖，香灰落在她布滿老年斑的手背上。她迅速用袖子遮住神龕，轉頭對程野擠出一個笑容：“沒、沒什么，就是保家仙，保佑家人平安的。“

程野正想追問，祖母卻已經轉移了話題：“你媽說你昨晚睡得不好？做噩夢了？“

“嗯，夢到一些奇怪的東西。“程野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奶奶，咱們家...是不是和什么黃仙有過什么...約定？“

祖母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枯瘦的手指緊緊抓住程野的手腕：“誰跟你說的？“她的力氣大得驚人，指甲幾乎掐進程野的肉里。

“沒、沒有，我就是突然想起來小時候您講過的故事，關于曾祖父救了一只黃鼠狼...“

祖母的眼神閃爍不定，最終松開了手：“那只是個故事。快去吃飯吧，粥該涼了。“說完，她轉身關上了房門，明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程野站在門外，心中的疑惑更深了。祖母的反應太過激烈，顯然她知道些什么。

早餐桌上，父親已經出門去鎮上買年貨，母親忙著往程野碗里夾咸菜和煮雞蛋，絮絮叨叨地說著村里誰家孩子結婚了，誰家老人去世了。程野心不在焉地應著，眼睛不時瞟向窗外——他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在窺視著這個家。

“媽，咱們家供保家仙嗎？“程野突然問道。

母親的手頓了一下，筷子上的咸菜掉回盤子：“怎么突然問這個？“

“就是好奇。剛才看見奶奶在上香。“

母親低頭攪動碗里的粥：“老一輩人都信這些。咱們家確實供著保家仙，是你曾祖父那輩傳下來的。不過你爸不信這些，我也就逢年過節上柱香意思意思。“她抬頭看了程野一眼，眼神復雜，“你在外面這么多年，大城市不興這些，你也別太當回事。“

程野點點頭，卻想起黃三爺說的話——“你們程家祖上和我們黃仙家族有一段緣分“。

吃完飯，程野決定出門走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也許能讓他混亂的思緒清晰些。母親叮囑他多穿點衣服，說今天要下雪。

村里的路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只是多了幾棟新蓋的磚房。程野漫無目的地走著，不時有村里人認出他，熱情地打招呼，問他什么時候回來的、在BJ混得怎么樣。程野勉強應付著，心里卻煩躁不安。

走到村口的老槐樹下時，程野突然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變形。他扶住粗糙的樹干，閉眼緩了緩。再睜開眼時，他驚恐地發現槐樹上掛著十幾個模糊的人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脖子上都套著繩索，身體隨風輕輕擺動。

“不...這不可能...“程野踉蹌后退，后背撞上了什么堅硬的東西。他轉身，看到一個穿著民國時期衣服的老頭站在他身后，臉色青灰，眼睛只有眼白。

“小伙子，能幫我找找我的假牙嗎？下葬的時候忘了給我戴上，這些年吃東西都不方便。“老頭咧開嘴，露出光禿禿的牙齦。

程野的喉嚨里擠出一聲驚恐的嗚咽，轉身就跑。他一口氣跑回家，“砰“地關上門，背靠著門板大口喘氣。

“怎么了這是？見鬼了？“母親從廚房探出頭，半開玩笑地問。

程野沒有回答，因為他確實見鬼了——字面意義上的。他沖進自己房間，鎖上門，蜷縮在床上，渾身發抖。這不是幻覺，也不是精神問題，他真的能看見那些...東西。

“看來你已經親眼見識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房間里響起。

程野抬頭，看見黃三爺正蹲在他的書桌上，悠閑地梳理著尾巴上的毛。

“那些...那些是什么？“程野的聲音嘶啞。

“亡靈啊，還能是什么。“黃三爺跳下書桌，像人一樣背著手在房間里踱步，“這棵槐樹在偽滿洲國時期是日本人處決抗日分子的地方，吊死了不少人。至于那個沒牙的老頭，是你們村三十年前去世的李木匠，就埋在槐樹旁邊。“

“為什么我能看見他們？以前從來不能！“

黃三爺停下腳步，轉頭看著程野：“因為你的天眼正在覺醒。就像我昨晚說的，你越是抗拒，它就越不受控制。那些亡靈能感覺到你能看見他們，所以會來找你幫忙完成未了的心愿。“

程野把臉埋進手掌：“這太瘋狂了...世界上真的有鬼...“

“不僅有鬼，還有仙，有妖，有精怪。“黃三爺跳上床，蹲在程野面前，“你們現代人總以為自己很聰明，用所謂的'科學'解釋一切。但科學才發展了多少年？人類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程野抬起頭，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你為什么要找我？如果真像你說的，我們祖上有淵源，為什么現在才出現？“

黃三爺的胡須抖了抖：“問得好。第一，不是所有人類都能成為出馬弟子，必須有靈根和天眼；第二，時機很重要。“它頓了頓，“你曾祖父救過我祖父，我們黃仙一族有恩必報。如今你血脈中的靈根覺醒，正是結緣的時候。“

“如果我拒絕呢？“

“那就繼續被亡靈騷擾，直到精神崩潰。“黃三爺聳聳肩，“不過我看得出，你骨子里不是那種逃避的人。你在BJ工作時，是不是經常主動承擔最難的案子？“

程野愣了一下。確實，他在公司是出了名的“救火隊長“，專接別人搞不定的項目。

“這就是你的本性。“黃三爺的綠眼睛里閃爍著狡黠的光，“而且，成為出馬弟子不全是壞事。你能幫助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還能獲得一些...特殊能力。“

“什么特殊能力？“

“比如治病、預知、驅邪，甚至改變一些小運氣。“黃三爺搓了搓爪子，“當然，這些能力需要學習和練習。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程野沉默了。這一切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但今早的遭遇又讓他無法否認超自然現象的存在。更重要的是，失業和失戀的雙重打擊讓他開始懷疑自己過去的人生選擇是否正確。也許，這就是為什么黃三爺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我需要怎么做？“他終于問道。

黃三爺的尾巴興奮地翹了起來：“第一步，正式拜師；第二步，學習控制你的天眼；第三步，跟我去完成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現在告訴你還為時過早。“黃三爺神秘地說，“先過了前兩關再說吧。“

就在這時，房門被敲響，母親的聲音傳來：“野子，你沒事吧？怎么鎖門了？“

程野慌張地看向黃三爺，卻發現它已經消失不見，只在床單上留下幾根金黃色的毛發。

“我沒事，媽！就是有點累，想再睡會兒。“程野回答道。

“好吧，那你休息。對了，你大姑聽說你回來了，想請咱們晚上去她家吃飯。“

“知道了。“程野應道，等母親的腳步聲遠去后，他長舒一口氣，仰面倒在床上。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來，開始飄雪。程野盯著天花板，思緒萬千。他想起大學時讀過的一句話：“當你的認知被徹底顛覆時，真正的成長就開始了。“也許，黃三爺的出現不是詛咒，而是一個重新認識世界、認識自己的機會？

他摸出錢包，看著那張與前女友的合影。照片上的兩人笑容燦爛，背景是頤和園的湖光山色。那時的他以為人生軌跡會一直這樣順利下去——升職、加薪、結婚、買房...但現在，一切都變了。

程野突然意識到，也許正是這種失去，讓他有了接受另一種人生的可能。在BJ，他是個失敗的都市白領；但在這里，在出馬仙的世界里，他可能會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這個念頭讓他心頭一熱。程野坐起身，望向窗外紛飛的雪花，做出了決定。

“黃三爺，“他輕聲呼喚，“我答應你。我愿意試試。“

房間里靜悄悄的，只有雪花敲打窗欞的細微聲響。但程野分明感覺到，某個看不見的角落，有一雙綠眼睛正滿意地瞇了起來。

晚飯前，程野幫母親收拾帶去大姑家的禮物時，祖母悄悄把他拉到一旁，塞給他一個紅色的小布袋，里面裝著某種硬硬的東西。

“隨身帶著，別打開。“祖母神秘地低語，“能保你平安。“

程野捏了捏布袋，隱約感覺到里面是一塊刻有圖案的小木牌。他還想問什么，祖母卻已經轉身走開，步履蹣跚地回了自己房間。

去大姑家的路上，雪越下越大。程野把紅布袋放進內衣口袋，奇怪的是，他立刻感到一股暖流從胸口擴散到全身，連刺骨的寒風都不那么難以忍受了。

大姑家住在村子的另一頭，是一棟新建的二層小樓。進門時，程野注意到大姑的臉色不太好，眼下有濃重的黑眼圈。

“大姑，您身體不舒服嗎？“程野接過她遞來的熱茶，隨口問道。

“哎，別提了。“大姑擺擺手，“這半個月一直睡不好，老做噩夢，夢見一個穿紅衣服的小女孩在哭...“

程野的手一抖，茶水灑在褲子上——穿紅衣服的小女孩，不正是他早上夢見的那個無臉女孩嗎？

“燙著沒？“母親連忙拿紙巾給他擦。

“沒事，不燙。“程野勉強笑了笑，心跳如鼓。他環顧四周，突然發現大姑家的客廳角落里，蹲著一個模糊的紅色身影——正是他夢中的那個小女孩！

這一次，小女孩緩緩抬起了頭。程野驚恐地看到，她空白的面孔上，正慢慢浮現出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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