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雨，但溫晴還是忘帶傘了。

她站在教學樓門口，望著如注的暴雨砸在地面上，濺起一朵朵水花。廣播站的會議拖得太晚，現在校園里幾乎沒什么人了。

“倒霉。“溫晴小聲嘀咕，正打算把書包頂在頭上沖出去，突然感到有人站在了她身后。

她回頭，看到沈墨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襯衫，襯得皮膚更加蒼白，左耳的黑色耳釘在昏暗的天色下幾乎隱形。

“你沒帶傘。“他說，不是疑問句。

溫晴眨眨眼：“顯而易見。“

沈墨沉默地取下肩上的書包，從側袋抽出一把折疊傘遞給她。傘是純黑色的，和他整個人一樣毫無色彩。

“那你呢？“溫晴沒有接。

沈墨的目光飄向雨幕：“我住校。“

“可是宿舍在那邊。“溫晴指了指相反的方向，“你要淋雨過去？“

沈墨沒有回答，只是固執地舉著傘。雨聲太大，溫晴幾乎聽不清他的呼吸聲。

“要不...我們一起走到校門口？“她提議，“然后你再拿傘回宿舍。“

沈墨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他們并肩走在雨中，黑傘不算大，兩人的肩膀時不時碰在一起。溫晴聞到沈墨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混合著雨水的味道，意外地好聞。

“校園歌手大賽的方案，我重新修改了一下。“溫晴試圖找話題，“采納了你關于評委標準的建議。“

沈墨“嗯“了一聲，目光始終盯著前方。

“那首曲子...你寫完沒有？就是那天在音樂教室彈的。“

這次連“嗯“都沒有了。溫晴偷偷瞥了他一眼，發現沈墨的睫毛在雨中微微顫抖，像被打濕的鴉羽。

走到校門口，雨下得更大了。溫晴剛要道謝，突然注意到沈墨的右肩已經完全濕透，黑襯衫貼在皮膚上，隱約透出幾道奇怪的痕跡。

“你肩膀...“她下意識伸手，卻在碰到沈墨的一瞬間被他猛地躲開。

“傘你拿著。“沈墨的聲音突然變得急促，“明天還給我就行。“

不等溫晴回應，他已經沖進雨中。濕透的襯衫緊貼在后背，溫晴清楚地看到幾道暗紅色的傷痕交錯在肩胛骨上，像是被什么條狀物抽打過的痕跡。

她的心猛地揪緊了。

“沈墨！“她大喊，但雨聲吞沒了她的聲音，那個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第二天早上，溫晴早早到了教室，把那把已經晾干的黑傘放在沈墨桌上。她還放了一盒感冒藥和一張便簽：「謝謝你的傘。PS：傷痕要擦藥。」

整個上午沈墨都沒出現。午休時，溫晴從林小雨那里聽說沈墨請了病假。

“聽林驍說發燒到39度，“林小雨咬著吸管說，“不過那家伙從來不去上課，消息不一定準。“

溫晴想起昨天沈墨濕透的背影，還有那些奇怪的傷痕。放學后，她鬼使神差地去了男生宿舍樓下。

運氣不錯，她剛好碰到下訓回來的林驍。

“沈墨真的發燒了？“她攔住他。

林驍挑了挑眉：“怎么，站長大人還關心起我們問題學生了？“

“他住在哪個房間？我有東西要還給他。“溫晴晃了晃手中的傘。

“306，不過——“林驍話還沒說完，溫晴已經跑進了宿舍樓。

她在306門前停下，輕輕敲了敲門。沒有回應。又敲了敲，還是沒聲音。

“沈墨？“她試著喊了一聲，“我進來啦？“

推開門，宿舍里很暗，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靠窗的下鋪蜷縮著一個人影，聽到動靜猛地坐了起來。

“誰？“沈墨的聲音沙啞得可怕。

溫晴打開燈，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沈墨臉色潮紅，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浸濕貼在臉上，眼睛里布滿血絲。更可怕的是，他的左臉頰上有一道新鮮的淤青，像是被人一拳打的。

“你...你怎么進來的？“沈墨抓起枕邊的衛衣套上，動作太大扯到了傷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氣。

“林驍讓我上來的。“溫晴撒了個小謊，走到床邊伸手想摸他的額頭，“你燒得很厲害。“

沈墨躲開她的手：“我沒事。你可以走了。“

溫晴沒理會他的逐客令，環顧四周發現床頭柜上連杯水都沒有。她拿起熱水壺晃了晃，空的。

“你們宿舍的飲水機在哪？“

“走廊盡頭。“沈墨悶聲說，“溫晴，真的不用——“

“閉嘴，病人沒有發言權。“溫晴打斷他，拿著熱水壺出去了。

等她接完水回來，發現沈墨正試圖下床，搖搖晃晃的樣子像是隨時會摔倒。溫晴趕緊放下水壺扶住他。

“你要干嘛？“

“廁所。“沈墨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溫晴松開手，看著他踉踉蹌蹌地走出宿舍。趁這個空檔，她打量了一下306室。很整潔，幾乎不像男生宿舍。沈墨的床邊墻上貼著幾張五線譜，書桌上整齊地放著幾本音樂理論書籍和一臺筆記本電腦。唯一格格不入的是角落里那個鼓鼓囊囊的黑色行李袋，像是隨時準備跑路的樣子。

沈墨回來時看起來更糟了，嘴唇蒼白干裂。溫晴倒了杯溫水遞給他，又從包里掏出早上帶的感冒藥。

“把藥吃了。“

沈墨盯著她手中的藥片，眼神復雜：“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關心我？“他抬起頭，黑眼睛里閃爍著危險的光芒，“因為可憐我？還是因為我是你們廣播站需要利用的'鋼琴天才'？“

溫晴被他的尖銳刺痛了：“你覺得我是這種人？“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沈墨接過藥片吞下，“但我知道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不是同情。“溫晴深吸一口氣，“是...是...“

是什么？她自己也說不清楚。也許是那天在音樂教室聽到的悲傷旋律，也許是雨中他遞來的那把黑傘，也許是看到他傷痕時心里那種奇怪的揪痛。

“是同學之間的正常關心。“她最終說道，“換作是林小雨或者其他人病了，我也會這樣。“

沈墨的嘴角扯出一個諷刺的弧度：“是嗎？你也會擅闖男生宿舍給他們送藥？“

溫晴的臉一下子紅了：“你——“她剛要反駁，突然注意到沈墨的左手腕上纏著一圈紗布，“你的手怎么了？“

沈墨迅速拉下袖子：“沒什么。藥我吃了，你可以走了。“

“不行。“溫晴固執地站在原地，“除非你告訴我誰打傷了你。“

宿舍里陷入沉默。沈墨盯著自己的手，溫晴盯著沈墨。窗外雨聲漸小，但天色更暗了。

“我爸。“沈墨突然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昨晚回家拿東西，正好碰上他心情不好。“

溫晴的心跳漏了一拍：“你...你家在哪？“

“城西城中村。“沈墨苦笑一聲，“沒想到吧，鋼琴天才住在貧民窟。“

溫晴沒理會他的自嘲：“你手上的傷也是他弄的？“

沈墨下意識摸了摸左耳的黑色耳釘：“大部分是舊傷。“

溫晴突然明白了什么：“你的耳朵...“

“左耳聽力只有正常人的60%。“沈墨平靜地說，“十歲那年，他喝醉了，一巴掌把我扇到墻上。“

溫晴感到一陣窒息。她無法想象一個小孩子要經歷怎樣的痛苦，更無法理解為什么有人能對自己的孩子下這種毒手。

“你媽媽呢？“

“跑了。“沈墨聳聳肩，“在我六歲的時候。受不了他的酗酒和暴力。“

溫晴不知道該說什么。任何安慰在這種傷痛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最終，她只是輕輕握住了沈墨的手，小心避開他的傷口。

“我去給你買點吃的。“她說，“粥可以嗎？“

沈墨驚訝地看著她，似乎沒想到她聽完這些沒有落荒而逃。他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溫晴跑出宿舍樓時，雨已經停了。夕陽從云層中透出一點金光，照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她買了兩份皮蛋瘦肉粥和幾個包子，想了想又去藥店買了碘伏和紗布。

回到306時，沈墨已經靠在床頭睡著了。溫晴輕手輕腳地把食物放在桌上，拿出碘伏和棉簽，小心翼翼地掀開他左手腕上的紗布。

傷口不深，但很長，像是被什么鋒利的東西劃的。溫晴仔細地消毒、上藥，然后纏上干凈的紗布。整個過程中沈墨一直沒醒，只是偶爾皺皺眉。

收拾完藥箱，溫晴猶豫著是該離開還是等沈墨醒來。她看了看表，已經快七點了。正糾結著，沈墨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屏幕上顯示“債主黃“。

溫晴想起那天在校門口遇到的黃毛。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起了電話。

“喂，沈墨？“黃毛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你爸又欠了五千，說讓你周末之前湊齊。老地方見，別耍花樣。“

電話掛斷了。溫晴握著手機，心跳如鼓。她看向熟睡中的沈墨，突然明白了他為什么總是那么冷漠，為什么總是獨來獨往，為什么左耳要戴著那個黑色耳釘。

那不是裝飾，是盔甲。

她輕輕放下手機，從筆記本上撕下一張紙寫道：「粥和包子在桌上，記得吃。藥8小時后再吃一次。明天見。——溫晴」

走到門口，她又回頭看了一眼。夕陽的余暉透過窗簾的縫隙落在沈墨臉上，讓他看起來沒那么鋒利了，反而像個普通的高中生，一個傷痕累累的、需要被保護的普通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