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島酒店的宴會廳,鎏金浮雕門框內泄出一汪琥珀色的光。
今天,這里是英聯皇家學院商學院,曼隆校友會的包場。
一架施坦威三角鋼琴正在宴會廳中央自動演奏。侍者們端著各種宴會冷餐穿行著,水晶杯碰撞的脆響偶爾劃過。
悠揚的鋼琴曲中,青年男女們交談的話題,大多圍繞海外資產、私募基金,或是誰又要去敲鐘了之類的。休閑娛樂話題也基本不離馬球、長跑或是某家新開的米其林三星。
沒人刻意炫耀,但出席者的打扮無一不顯精致。男士多是高定西服,女士的衣裙和配飾更是或華麗或巧思,一個個像剛從秀場走下來。
當然,也有例外的。場上幾個科技新貴已全球知名,便大大咧咧地穿件圓領T恤或格子襯衣,一條普通牛仔褲也不會讓人看低。
林亦忻此刻正站在宴會廳邊緣,手里端著杯香檳。
她今天穿了件黑白格子的連衣裙,斜跨了個米色的竹節包。身上唯一的額外配飾,是一支款式低調到極點的肖邦表。
剛才她與阿曼達和貝蒂打了招呼。念書時她們關系不錯,在暹雅聚會能遇到便自然地寒暄起來。
可當話題轉到工作時,林亦忻卻有些語塞——她手上沒有什么有價值的項目,甚至并無一份說得出口的工作。雖然兩位同學依然保持和大學時一樣友善,但對話終究無法繼續太久。
在人群中沒什么適合交談的對象時,她便靜靜站在落地窗附近,并不主動去找人社交。
站的久了,冷氣便從她裸露的腳踝攀上來,讓她想起英吉利冬季的圖書館。那時她總愛蜷在靠窗的皮椅上,看雪花落在康河結冰的河面。
“林!”帶著濃重倫敦腔的呼喚穿過人群傳來。只見一個漂亮的東方面孔,正舉著酒杯向她走來,“我就知道會遇見你。”
“白簡,真的好久不見。”林亦忻露出了個少見的輕松笑容,“沒想到你會在暹雅。”
其實林亦忻剛才就看到了白簡,只不過他一直被人圍著,她不好去打招呼。
白簡長了個英俊的華裔長相,家里卻是幾代之前就扎根英吉利。他家庭是平民背景,但他腦筋聰明,在大學時就和同學合伙創了業,生意做的一直不錯,手上項目從來不乏風投青睞。
今天他一來,就很受歡迎,一直待在人群的中心。直到他抱怨時差導致有些太累,想去邊上休息一會兒,才得以抽身。
“我在清寧府有個投資人,這次是來見他的。”白簡非常自然地站在她身側,和她并肩一起看向窗外的風景,“本來想著去清寧府見你一面,沒想到你在曼隆。”
白簡是林亦忻在英聯皇家學院里,關系最好的一個同學。
林亦忻清楚記得她剛入學,被暹雅留學生圈子孤立,白簡正巧在招募學習小組成員。
于是,林亦忻便應邀加入,進了個全是國外同學的學習小組,也挨過了對留學生來說,壓力最大的第一年。雖然第二年他就成立了公司,在學校呆的時間很少,但也常會來請她吃飯聊天。
“我這段時間,會呆在曼隆。”林亦忻說道,卻沒想到太好的說辭,來解釋她呆在曼隆的理由。
“那正好,我也會在曼隆呆幾天。如果你有空,可以來找我玩。”白簡并沒有詢問她呆在曼隆的理由,而是口氣輕松地加了她暹雅國內的聯系方式。
白簡在念書時,在同學中就是個很搶眼的存在。外表出眾、擅長各種運動,學習好又會做生意。此刻,在宴會廳內關注他的人不少。
看到他在落地窗邊,和林亦忻講了那么久的話,一些竊竊私語聲便開始傳來。
那些零碎的南語飄進了林亦忻的耳朵。
“她家不是不行了嗎……”
“皇家學院的暹雅玫瑰,就這……”
“又在用臉勾引人,來參加同學會的目的太明顯了吧……”
“沒錢就只能用這招……”
白簡不太會聽南語,但他本就是敏銳的人,自然感受到了氛圍的不善。
他微微皺眉,環顧了一下周圍。
“這里有些悶,要不要去那里聊聊。”白簡指著落地窗外的室外區域。那里是幾張鐵藝休閑桌椅,周圍的紫藤花架,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好的。聽你的。”林亦忻早已習慣同學的議論,她并不會覺有太大壓力。但她不想讓白簡也無故被這種不友好的氛圍困擾。
……
“有沒有興趣給我當翻譯。”白簡笑著問道,“我知道你可能會忙,如果有興趣可以聯系我。”
帶著熱意的陽光透過全島酒店的拱形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白簡風度翩翩,身上有著股淡淡的茉莉茶香。他側頭不時與林亦忻聊著什么,而她的嘴角始終掛著溫和的笑意。
似乎在暹雅國內長久緊繃著的心情,因這短暫的交流,終于得到瞬間的放松。
兩人并肩走回了宴會廳。此刻,室內除了淡淡的鮮花香,還隱約飄來一些食物的香氣。
宴會廳內已被擺上了通往就餐區域的引導牌。
穿著筆挺制服的侍者們,正彬彬有禮地引導著賓客前往就餐。
然而,走近了林亦忻才注意到,就餐區的入口有一個小小的接待臺。
前方的一位女孩,已用手機完成了支付,隨后又從精致的手包里抽出一張紙幣,遞給旁邊的侍者作為小費。另一邊的一位男同學在簽單后,正在結算單上用筆書寫著Tips的金額。
林亦忻這才想起,今天的午餐是需要AA制的。而她為了不引人注意,今天出門沒有讓保鏢跟隨。甚至讓鐘叔把車停在兩個街區外等她。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小包。里面只有補妝用的口紅,而手機賬戶里也空空如也。
她的“自由”,就是以這樣徹底的身無分文為代價的——沒人跟隨便沒人付錢。
林亦忻的表情變得有些輕微的僵硬,壓下心中的窘迫和難堪,她轉向白簡,打算開口與他道別后離去。
“白……”
“怎么了,林?”白簡似乎是已經察覺到了她的停滯,也貼心地停下了腳步,目光落在她略顯窘迫的臉上。
隨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嘴角微微揚起——那是他慣常的、帶著點調侃意味的笑容。以前在國外留學時,他常會在學習小組里無奈幫她善后,當時就是這樣的一個表情。
“哈哈,該不會……”他故意拖長了語調,眼里帶著促狹的笑意,“又粗心地把錢包忘家里了?”
不等林亦欣回答,他已經自然地轉向接待處的侍者,微笑著說:“麻煩,兩位。”
林亦忻張了張嘴,一臉想要開口婉拒的表情。白簡卻輕笑一聲,對她搖了搖頭道:“以前在牛郡不經常請你吃Noodle House,回了暹雅又跟我客氣什么?”
“但那是幫你交功課的回報。”林亦忻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卻也回憶起往事。
“沒得差啦。”白簡道。
林亦忻還想爭辯些什么,卻被面前的白簡擋了下來。
他的語氣輕松平常,仿佛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林亦忻卻明白,他在最大限度地維護她的面子。
正當侍者在收款臺上下了單,滿臉堆笑地準備接受白簡的電子支付時,他們的背后卻突然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騷動。
原本那些同學間輕松的交談聲,似乎出現了短暫的停頓,隨即又化為更低聲的議論。
人們的注意力都像被磁石吸引,不約而同地轉向了宴會廳的入口。
林亦忻下意識地回過頭。只一眼,她的心里卻是一窒。
宴會廳的人群不自覺地讓開了一條通道。
查英哲竟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