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還在那兒慷慨激昂地控訴“玩政治的心都臟”，分析下毒的十八般武藝，下一秒就直接物理宕機，睡得人事不知。

雪清河端著酒杯，姿態優雅地懸在半空，看著這戲劇性的、甚至可以說是滑稽的一幕，臉上那恰到好處的微笑終于維持不住，化開成了一抹帶著些許無奈和更多忍俊不禁的真實笑意。

她輕輕晃了晃自己杯中那琥珀色的酒液，眼神掠過桌上那只精致的白玉酒壺。

這酒，自然是沒問題的。

非但沒問題，還是天斗皇室特供的佳釀，名曰“冰火流霞”，以極寒之地的雪山冰泉融水，混合火山暖玉附近生長的奇特漿果釀造而成，入口甘冽，果香馥郁，初時不覺，后勁極大。

尋常不勝酒力之人，莫說一杯，便是淺嘗幾口，也足以醉倒。

她原本只是想借此稍稍挫一下這少年的銳氣，看看他酒后會不會吐露些真言，或者至少讓他放松些警惕，方便后續的試探。

誰能想到……

這楚暮云的酒量，簡直比紙糊的還脆弱。

虧他還一本正經地分析什么慢性毒藥、五感錯亂的高級玩法，結果自己連最基礎的酒精考驗都扛不住。

這強烈的反差萌……不，是反差“懵”，讓雪清河覺得，這少年比她預想中還要有趣得多。

她放下酒杯，好整以暇地看著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楚暮云。

那張沾著菜葉和油光的臉，此刻看起來倒是褪去了所有防備，顯得有幾分……無害，甚至可以說是乖巧。

“唉……”雪清河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語氣里聽不出是好笑還是別的什么情緒，“還以為能多聊幾句呢。”

伸出手指，輕輕推開了楚暮云臉旁邊那碟快要被他壓扁的桂花糖藕，免得醬汁沾到他衣服上。

就在她的指尖剛剛離開碟子邊緣的瞬間——

“嗝兒~”

一個帶著濃濃酒氣的飽嗝，伴隨著一聲含糊不清的嘟囔，從桌面上傳來。

趴著的楚暮云，毫無預兆地，猛地抬起了頭！

那張臉頰依舊通紅，像熟透的蘋果，眼神迷蒙，帶著幾分醉后的執拗和茫然，頭發因為剛才趴著的動作而顯得有些凌亂，幾縷發絲不羈地貼在額前和臉頰。

雪清河那只剛推開碟子的手，指尖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眼底深處那抹忍俊不禁的笑意尚未完全散去，便又添上了一絲……真正的訝異。

只見楚暮云晃了晃腦袋，想甩掉那股盤旋不去的暈眩感，努力想挺直脊背，證明自己所言非虛，但身子卻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手肘再次不輕不重地磕在桌面上。

眼神試圖聚焦在雪清河臉上，卻顯得有些渙散，他用力眨了眨眼，然后咧開一個傻乎乎的、帶著濃重酒意的笑容，聲音比剛才清醒時還要響亮幾分，帶著酒后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固執：

“我……我還沒醉！”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不太穩定地晃了晃，強調道：

“還能喝！再……再來一杯！嗝兒~太子殿下……你這酒……不錯！就是……后勁兒大了點兒……嘿嘿……”

雪清河：“……”

她看著眼前這個前一秒還睡得人事不知、下一秒就突然“詐尸”般抬起頭來，滿臉通紅、眼神迷離卻還嘴硬著要再喝一杯的少年，臉上那抹訝異迅速被更深的、幾乎快要控制不住的笑意所取代。

這突如其來的反轉，比他剛才趴下的速度還要快，還要……出人意料。

前一刻還警惕得像只刺猬，分析得頭頭是道，將她假想成步步為營、心機深沉的政治家；下一刻，一杯果酒下肚，就變成了這副憨態可掬、毫無防備、甚至還帶著點傻氣的模樣。

這巨大的反差，讓楚暮云這個人，在她眼中瞬間變得更加立體，也更加……有趣了。

他努力想聚焦的眼神，那在空中亂晃的手指，還有那句帶著濃濃酒氣的“我還沒醉”，都像是一場笨拙卻又莫名真實的表演。

雪清河原本只是想看看他卸下防備后的樣子，或許能套出些什么，或許能更了解這個突然闖入視線、身懷秘密的少年。

但現在，她看著他這副樣子，心頭那點試探的心思反而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純粹的好奇。

她緩緩放下手中的酒杯，身體微微前傾，手肘優雅地支在桌沿，單手托著下巴，那雙淡金色的眸子饒有興味地、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這個已經徹底失去偽裝的“醉貓”。

燭光在他泛紅的臉頰上跳躍，映得他那雙原本清亮的眼睛此刻水光瀲滟，帶著一種孩童般的茫然和執拗。

這與白天那個冷靜、警惕，甚至帶著幾分疏離感的少年，判若兩人。

也與他剛才那番“政治家心眼多”、“被害妄想”的言論，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或者說，這些截然不同的面貌，共同構成了怎樣一個復雜的個體？

雪清河唇角的笑意斂去了一些，眼神變得深邃了幾分，而是帶上了一種探究的審視。

用一種極其平靜，輕輕地、清晰地問道：“楚暮云……”

“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