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黑闥一聽游奕稟報,也不怠慢,爬起身來,穿戴整齊,走出軍帳。
大營周圍十里之內,無論發生任何異常情況,他都有責任搞清楚是什么事情,對自己軍隊有無影響。
尉遲寶琳和安元壽來到中軍帳前聽命,吳黑闥道:“寶琳你帶一隊人馬隨我去看看是何情形,元壽留守。對了,叫起醫人,隨我同去?!?
醫人在唐朝泛指醫生,但在軍中,就是指軍醫。
大唐大軍出行,每五百人,太常寺太醫署需配給醫人一名,太仆寺配給獸醫一名、牧子一名。
醫人也走出營帳,挎著他的藥箱。
這時,張明的軍帳打開,張明與戴著冪籬的林楠雙雙走出。
他們這幾天睡眠很成問題,上半夜怎么也睡不著,就在黑燈瞎火里聊天,有前程似錦睡在旁邊,也不能隨便聊,只好聊今后到長安的規劃之類。
沒想到前程似錦對到長安的未來生活更加憧憬,也加入暢想陣營,昨晚都聊到將來娘子生下小郎君,由誰帶著睡覺的地步了。
后半夜好不容易迷瞪著了,突然又被馬蹄聲吵醒。
林楠道;“好像是個女的受傷,我得去看看。”
張明十分想再賴一會床,閉著眼說道:“我的姐姐哎,人家有軍醫的好不好,咱別插手了成嗎?你這職業病比小墨還要命?!?
林楠一瞪眼,她又想到怎么瞪眼張小明也看不見,就發狠道:“小明,我數一二三。”
張明一轱轆爬起,嘴里還得念叨:“好了好了,起來了。”
吳黑闥見張明和林娘子出帳,有些詫異,便道:“照臨與林娘子何必這么早起身?些許小事,某去去就來,你們還是再歇息一會吧?!?
這幾天吳黑闥一直尊稱張明為使節,張明越聽越別扭,就請老吳稱呼自己表字,吳黑闥也覺得叫什么使節真見外,于是從善如流。當然張明得尊敬地稱吳將軍,誰叫人家老吳輩分高。
張明看到軍醫就站在那兒,還背著藥箱,就有些難為情:“那個啥,我姐姐也是醫生來著,她想跟著去看看?!?
這醫人有五十歲左右,一聽此言,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吳黑闥看看張明二人,說道:“那好,照臨與林娘子要跟好?!?
鄭三品和莊四田就睡在附近的帳篷里,他們哥倆和鴻臚寺、司農寺幾個小透明住一起,此時也出了帳蓬,上馬隨郎君和林娘子馳出大營。
不過二里多地,抖抖馬韁就到。
前面是一片樹林,另一個游奕牽著戰馬,就站在一棵樹下,他眼睛盯著的,的確像是一家人。
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面現悲戚,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和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滿臉都是淚水。
一個與男子年齡相仿的婦人在嚎啕大哭,只喊著“大娘,大娘,我的兒??!”,她懷里抱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這少女雙眼緊閉、面無血色、腹部滿是鮮血。
尉遲寶琳一揮手,五十人的一隊軍卒,將這里團團圍住。
吳黑闥下馬走來,先打量一番現場,除了抱在一起的這對母女,其他三人手里都有兵器,受傷的少女身旁也有一把劍,他心中暗道,這家人還都是練家子。他也不去盤問,先對醫人道:“你去看看,那小女郎傷在哪里,可還有救。”
醫人走近少女,那痛哭的婦人一驚,抱緊懷中女兒,口中道:“你要作甚?”
男子忍著悲痛,說道:“娘子,大唐官軍來了,方才是他們嚇退那些惡賊,這位是醫人,要救大娘性命,娘子你讓他看?!?
婦人放開緊抱女兒的雙手,還是用右臂托著女兒。
醫人湊近少女,輕輕掀開衣服,當他看到傷口,臉色一變。
少女呼吸微弱,她的傷勢很重,一道長長的傷口,從左乳下,斜劈到右腹部,這道傷口又很深,似乎已經能看到腸道。
按這個時代的醫療條件,這少女十停性命已去了九停。
醫人又為少女把了一會脈,站起身來,搖頭嘆息,語氣黯然道:“這位娘子,你家女兒,傷勢過重,老朽無能為力?!?
婦人又大哭起來,男孩和女孩也哭出了聲。
就聽一個女子聲音傳來:“且不要急著哭,讓我看看?!弊匀皇橇珠吡顺鰜怼?
醫人有些不快,這不是當眾打臉嘛??蛇@位林娘子是張使節的媵妾,他也不敢得罪,在即墨時就聽說她會醫術,還救活過已死產婦,接生下嬰兒,當下也不敢惱怒,只是有些不陰不陽道:“她不是需要接生的產婦,她是被刀劍所傷。”
莊四田大為不滿,你敢看不起林娘子?他狠狠瞪了醫人一眼。
林楠當然不與醫人計較,她蹲下身,查看一下少女傷情,也嚇了一跳,回頭道:“小明,需要馬上手術,你看在哪里做?”
吳黑闥這兩天聽張明管林娘子叫姐,林娘子管張明叫小明,差點就搞不清他們的關系,不過他也不多問,想來是張照臨很寵愛林娘子的緣故吧。
張明道:“這里肯定不行,還是回營帳吧,你的急救箱也在營帳。只是這么遠怎么運回去,她能撐得住嗎?”
吳黑闥問道:“照臨,林娘子說的什么?”
張明道:“吳將軍,我姐姐要救治這位小娘子,問我在哪里救治好,我說運回大營最好?!?
吳黑闥道:“這里有士卒五十人,如何不能將這小女郎運回?背也把她背到大營。”
林楠差點氣笑,這么重的傷勢,讓人背在身上,本來不死也得死。她忙道:“小明,做副擔架?!?
張明差點又要拍自己腦袋,忙對吳黑闥說道:“咱們做擔架,就能把小娘子抬走?!?
吳黑闥有些茫然:“照臨,何謂擔架?”
張明哪有功夫再對他解釋,直接吩咐幾個士兵,砍來三棵小樹,削去枝杈,修成兩米左右的木棍。其中兩根木棍并排放好,另一根木棍從中間斷為兩截,找來幾根藤條,一前一后把短木棍與長木棍綁成一個長方形木框。
接著張明想都不想,直接脫下身上長衫,那對父子也看明白了,連同三品四田,一起動手,把長衫緊緊綁在了木框四角。
在場眾人都看著張明他們的動作,吳黑闥暗暗點頭,醫人也不由得有些佩服。
簡易擔架做成,少女的父親把她抱上去放平躺好。男孩就要到前面去抬,鄭三品攔住他:“你還小,我來吧?!?
回大營路上,眾人都不騎馬,吳黑闥就問起了這家人的來歷。中年人也不隱瞞,對吳黑闥講述了全家過往之事。
他叫傅盛安,是兗州泗水人,婦人是他娘子,姓徐。他夫妻生了眼前這一兒兩女,也沒取大名,女兒就叫大娘、二娘,兒子叫阿多。
傅盛安年輕時拜師學過武藝,曾在隋軍里當過小軍官。后來群雄四起,天下大亂,隋軍他是不敢呆了,就帶著妻子和年幼的兒女投奔了徐圓朗。
武德五年,徐圓朗兵敗被殺,少數殘部跑到臨朐西南的逢山落草為寇,他們一家僥幸逃生,又覺得無處可去,也只好隨著上了逢山。
不料這兩年自己長女出落的越發秀美,被這幫山賊的頭領看中,就要納進房中。傅盛安本來只是想在山寨暫時安身,從沒想過長期做賊,女兒也不愿意跟隨賊頭,于是一家五口半夜從山寨出逃,卻在這里被山賊追上,激戰一番,大娘為保護小弟,被砍中一刀,幸虧唐軍游奕及時趕到,才嚇退山賊,將他們救下。
聽完之后,吳黑闥有點奇怪,問道:“逢山離臨朐縣治不過二十里,你們怎敢在官府眼皮下面為寇?”
傅盛安道:“回將軍,頭領帶人下山劫掠,都是跑到遠處,諸如淄州、齊州、兗州等地,從不在青州作案,故而此地官府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