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小胡床,陳墨雙手十指如穿花蝴蝶般擺弄起算籌。
村民們一陣陣眼花繚亂,老賬房一陣陣目眩神馳,這是碰到高人了。
片刻功夫,陳墨抬頭說道:“老先生,你看是不是這個數?”
老賬房不由深施一禮:“請問娘子出身哪家名門?可是王孝通先生弟子?”
陳墨一愣:“王孝通?不認識。請問他是誰?”
老賬房用崇敬的口吻不假思索地說道:“王先生在長安為官,曾任算學博士,現為太史丞,是我大唐第一算學大家。”
那位北海王家三管事一拍大腿,要糟,這老酸丁又冒傻氣,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村民們當場就炸了窩,直接把他們十幾人團團圍住,還有幾個村民跑去叫人。
張明一看不好,趕緊沖進人群把陳墨拉出來,村民們當然不會阻攔。
人越聚越多,大人小孩都跑來,七嘴八舌,議論紛紛,最后眾口一詞,今天過完秤,付過錢的,都要重算,以前收購的,也要補錢。
三管事想動粗,可看看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再瞅瞅自己帶的這幾個家丁,拉倒吧,小命可不能交代在這。
村正也來了,聽完村民的匯報,就和三管事展開了談判。
三管事只同意今天的賬目重新算,過往的不能翻舊賬。他一口咬定,只是今天賬房算錯了賬目,以前的肯定不會有錯。
吵到最后,村正覺得也不能逼迫對方太緊,畢竟今后還要賣鹽給他們,只好同意。
張明帶著三位美女和兩個小丫頭,悄悄來到車馬前,給三品四田使個眼色,就要上車跨馬,突然人群里傳來一聲大吼:“郎君慢走!”
張明心中一嘆,老話怎么說的來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村民們又圍到這邊,村正帶頭,作揖打躬,苦苦哀求,郎君娘子們不能走,好人做到底。你們要是離開了,誰知道這些奸人還會不會騙咱們。
張明還在想著怎么推辭,陳墨小聲對他說道:“明哥,別擔心,你先問問他們,還有多少鹽沒過秤,我估計一下多久能回去。”
張明無奈,問了村正幾句,然后告訴老婆大人:“姑奶奶,全村三十三戶,賣鹽的三十二戶,已經過秤的二十戶。”
陳墨回到案幾旁坐下,張明和鄭三品一左一右,林楠和劉欣然立在身后,當然還有兩個小丫頭。
陳墨說道:“現在,你們先說好了,都聽我的吩咐嗎?”
村正很干脆:“聽娘子的。”
老賬房看陳墨的眼神,佩服萬分,他差點就要說好,趕忙住口。
王家三管事咬咬牙,說道:“可以聽小娘子的,但也要我家賬房算過,錢數一樣才行。”
陳墨說道:“你說得不錯,就是要雙方一致。現在開始,你們沒過秤的,可以過秤,老先生聽到過秤數字,記在一邊。”
老賬房沒口子答應。
陳墨又道:“老先生,你報已經過完秤付過銀錢的數字,一家家來。”
一時間,滿場寂靜,誰還去賣鹽過秤,一雙雙眼睛,都看向這位戴著冪籬端坐案幾后面的年輕女郎。
老賬房攤開賬簿,說道:“蔣大郎,二百一十三斤七兩。”
陳墨問道:“價格?”
老賬房:“回娘子,都是三文八厘。”
陳墨脫口而出:“好,共計811文。”
滿場大驚,老賬房剛說出斤數,這娘子就報出錢數,有這么神奇?莫非她在誆人?
只聽那蔣大郎大叫:“老厭物,你說是六百九十三文,快賠錢來!”說著就扒開人群沖到案幾旁。
陳墨看著老賬房,也不出聲。
老賬房滿臉是汗,話都不敢說,他報假的金額給灶戶,可賬上他是不能瞎寫的。
三管事假裝不知情,忙問道:“真的如此嗎?差此人多少?”
老賬房雙手顫抖,要拿算籌,就聽女郎說道:“還用算?你再拿出118文就行。”
三管事忍住肉疼,數出銅錢。
陳墨說道:“下一家。”
接下來,老賬房報出一家重量,陳墨就給出一個金額。
也不是家家都少錢,有那看上去頗為精明的,或者重量是整數的,就按真正的金額給付貨款,倒是與陳墨報的金額一致。
村民們真的要瘋了,老天,這女郎是鬼谷子的女弟子嗎?還是哪位仙子下界?要不,怎么解釋眼前這一切?
三管事和老賬房互相看看,眼神交流一下,哥倆心有靈犀,啥也別說了,認命吧。
陳墨問道:“已經過秤的沒有了嗎?”
老賬房機械地回答:“回娘子,沒了。”
陳墨:“那好,開始過秤。”
自家老婆在這裝13,張明很是無聊,他看到一個半大小子擠到他身邊,就很親民地低頭問道:“小盆友,這村子叫啥名啊?”
小盆友似懂非懂,猛吸一下鼻涕:“俺們村嗎?東泰村,歸太平里管。”
張明無意識地重復一句:“東泰村。”他猛地想起了這個村名,不由感嘆,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他轉頭四下看看,村邊果然有一幢較大的宅院,獨立于這些低矮的草房之外。
他再次問這個小盆友:“就屬那座房子最大,那是誰家?”
小盆友又吸一下鼻涕,似乎是咽下去了:“那家是韓三家,全家都死了,不知誰殺的,很怕人呢。”
神算娘子要告辭,村民一再挽留,說各家拿出最好的食材,送村正家燒飯,請郎君與娘子吃完哺食再走,哪怕吃完要回縣治,村中青壯也可一路相送。
神算娘子與她夫君哪能同意,揮手告辭。
張明跨上棗紅馬,正待揚鞭,那王家三管事追來,躬身一禮:“小人敢問郎君尊姓大名?神算娘子尊姓?”
張明打個哈哈:“某家范陽張明。至于娘子嘛,就不用打聽了。”
車馬出村,張明撥馬東行,馬上的三品與陳墨也隨之向東,四田一看,忙拽拽右邊韁繩,連喊“喔喔”,馬車也往東去。
陳墨有點怯怯地問道:“生氣啦?這么小氣。”
張明繃住臉:“小的哪敢?借我十個膽也不敢啊,你是神算娘子哎。”
鄭三品本來緊跟郎君與娘子,此時稍一收韁,落在后面。
陳墨噗嗤一笑:“一個神醫,一個神算,你是神啥?”
張明哼了一聲:“我神經!我神氣!有老婆如此,還很神奇。你那天晚上怎么說小然的?”
他模仿陳墨的口氣:“‘明哥,真到了長安,你可別聽小然攛掇,人家不找咱們的事,咱們就安安穩穩過日子,千萬不能惹事。’小墨,言猶在耳啊,這還沒到長安呢,你自己就忘了,尾巴就翹了。”
“你知道這個北海姓王的什么來頭?軍政兩界有多少靠山?能這么大陣勢收全莊鹽巴的,就會收整個里的,整個縣的,整個州的。你覺得好惹嗎?想做啥事能不能先跟我通個氣?”
陳墨吐吐舌頭,有點撒嬌:“老公,我知道錯了。當時是正義感猛地爆棚,有路見不平一聲吼的沖動,沒跟老公請示就擅自行動,犯了自由主義和獨斷專行的嚴重錯誤。再也不敢了。”
張明感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下意識地回回頭,不由大贊,三品這小子,有眼色,有前途。
陳墨一見張明沒反應,有點不滿:“我都道歉了,還不原諒?”
張明忙道:“原諒了,本來也沒生氣。”
“那還不回去?一個勁往東跑啥?”
“我要跳海!”
回到縣城,太陽已落西山。
晚間三堂進餐,劉德行還在抱怨:“賢弟,愚兄以為你吃完那啥野炊就回程,誰知道你竟能天黑才回,下次敢再這樣,就沒有下次了。”
張明很感動,這位劉仁兄,一開始善待自己一家,是有追求功勞的成分在,但這些天下來,確實是真心關懷的。
吃完飯,阿枝照例沏上兩杯碧螺春。
劉德行又問了一遍不知問過多少遍的話題:“賢弟,明年能炒出這樣的茶嗎?愚兄等著呢,可別叫愚兄把雙眼望穿。”
屏風里面的孫淑容也再一次懟他:“奴的好夫君哎,這話一天聽三遍,你不煩張郎君還煩呢,咱今晚換個話題行嗎?”
張明呵呵一笑:“仁兄,小弟今晚還真有個話題要與仁兄商議。”
劉德行興趣盎然:“哦,賢弟說來聽聽。”
張明頓了一下,對屏風里說道:“前程似錦,你二人且出去吧,與你們阿枝阿葉姐姐吃飯去。”
孫淑容一聽,馬上道:“阿枝阿葉,你們帶前程似錦去吃飯,這里暫時也不用伺候。”她又說道:“張郎君,奴帶阿信阿琪也去內宅。”
張明道:“孫娘子安坐,小弟原是要與賢伉儷商議的。”
孫淑容道:“張郎君,奴把兩個孩兒送給阿馮照顧,去去就回。”
待孫淑容回來,關門落座,三堂屏風內外只有劉家夫妻二人與張明一方四人。
劉德行道:“賢弟,什么機密大事,可以講來否?”
張明緩緩開口:“仁兄,北海王氏是個什么樣的家族?勢力能有多大?”
劉德行一怔,見張明臉色慎重,不由問道:“賢弟,你因何問這個?難道你今天遇到了他家的人?”
陳墨在屏風里說道:“明哥,都是我不好。”話里有些哭腔。
張明忙道:“小墨,不關你的事,你不用內疚。我決定的計劃,一旦實施,可能要與這個北海王氏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