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出了即墨城,張明就如同逃脫牢籠的銀鷗,再也收不住翅膀,直往大海方向飛去。
路上三品四田輪流駕車,這對師兄弟的車技突飛猛進(jìn),雖然沒地方考駕照,但上路肯定沒問題了。
林楠、陳墨和劉欣然也換著騎馬,馬術(shù)嘛,不太敢恭維,不過也沒人敢說不好。三品四田當(dāng)然裝作什么都沒看見,張明也不敢批評,只能寓指正于夸獎中。你看哪家老婆開車,副駕上的老公敢瞎逼逼?敢多嘴的,都被轟下了車。
天近中午,來到一座村莊外,張明按后世的行程估計,這里離海邊應(yīng)該不遠(yuǎn)了。
車馬停住,下車的下車,下馬的下馬,四田去找木柴,這里都是鹽堿地,正經(jīng)莊稼長不了,檉柳、梭梭柴、芨芨草、堿蒿之類的,滿地都是。
三品砍來幾根小樹干,搭起烤架,放上一只肥羊,開始烤制起來。縣廨庖人已經(jīng)把羊腌制好了,直接上架就行。
張明一屁股坐下,看三品熏得直冒眼淚,不由哈哈大笑。
四田找的燒火料有些半干不干,剛點著凈冒黑煙。三品踹了師弟一腳:“你還會干點啥?快去找些干的來。”
張明四下看看,不遠(yuǎn)處這座村莊的規(guī)模,按以前的眼光,實在不大,不過按現(xiàn)在的標(biāo)準(zhǔn),也算中等村落了。
他有些奇怪,隨口問鄭三品:“三品,你說這些土地也長不了莊稼,可那個村子卻是不小,他們以何為生?”
三品轉(zhuǎn)著烤架上的肥羊,說道:“郎君,他們煮鹽啊。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這里家家戶戶都煮鹽,有大戶和客商來收的,換了銀錢再買糧唄。”
張明猛地拍了自己腦袋一巴掌,怎么這么笨?我就沒見過我這么笨的蛋。即墨是沿海縣份,海鹽不是唾手可得嗎?
即墨這里曬鹽的方法,最早可能在清初才出現(xiàn),此前的百姓們都是熬煮制鹽,要燒掉大量柴草,煙熏火燎,人也遭罪,出鹽量也不高,自己這段時間,能不能把曬鹽法給他整出來?
前程似錦把兩塊坐墊鋪好,三女坐了上去,劉欣然看看張明,推了他一把:“姐夫,你又發(fā)啥呆?”
張明摸摸下巴,憧憬道:“姐夫在想一個慘絕人寰的發(fā)財大計?!?
吃完燒烤,收拾好殘局,張明吩咐一聲:“三品四田,打道那個村子,本郎君要深入基層,調(diào)查研究。”
林楠她們戴上了冪籬,張明和三品四田牽馬趕車,來到了村口。
張明敲著村頭一家的院門,不多時,一個衣衫破舊的老漢出來開門。他一見外面是個高大白皙的年輕郎君,身邊兩個少年看著像是伴當(dāng),身后還有三個戴著冪籬的女郎,兩個小侍女,不禁嚇了一大跳。
鄭三品上前說道:“打擾丈人,這是我家郎君與娘子,路過此地,想過來與丈人打聽一些事情,請丈人讓我們進(jìn)去?!?
老漢手足無措,訥訥道:“小人家里窮得很,坐都沒得坐,如何敢叫郎君進(jìn)門?”
張明面帶微笑,露出八顆潔白牙齒:“丈人,我是萊州那邊來的,專做鹽巴生意,這幾日到即墨鄉(xiāng)間看看,如果此地鹽巴品質(zhì)不差,價錢合適,就派人來這里大量收購?!?
老漢眼中一亮,忙請郎君與娘子們進(jìn)來。三品和前程似錦陪同,四田在外面看守車馬。
進(jìn)到院里,就聽屋里有個婦人的聲音傳來:“兒他父,是哪個來俺家里?”
老漢高聲說道:“是一個客商,從大地方來的,無事,你只管睡下。”
張明就站在院里,和老漢隨意聊起來。先前覺得這老漢得有六十歲,其實五十不到,屋里是他的娘子,身體不好,常年臥病。他們有個兒子,剛出門,去海邊挑海水去了。
張明到灶屋看了看煮鹽的設(shè)備,就是兩口灶,上面各安放一口石鍋,真正石頭鑿出來的鍋,當(dāng)然比棒子們用來拌飯的石鍋大得多。
這是沒法子的事,鹽的銹蝕能力太強,用鐵器煮鹽的話,時間不長就得換,估計本錢都不夠。而且這年頭,好象連鐵鍋都沒有。
張明看完,問老漢:“丈人,客商一般多久來收購鹽巴?最近有沒有來?”
老漢說道:“回郎君,一般一月一來,可巧今日就有鹽商來,就在村頭大槐樹下,正在收購。只是小人家的鹽巴剛剛賣給他了?!?
張明又道:“他們多少銀錢一斤收鹽?”
老漢頓了一下,說道:“上次還是每斤四文二厘,此次卻是每斤三文八厘,平白地少賣了好多錢?!?
他本來剛才心中一動,想多報點賣價,又一想,說那謊話作甚,這位郎君不會自己去村頭看嗎?
張明心中嘆息,這年頭,鹽價太高了,收購價都這么高,零售得賣多少錢?
鄭三品叫道:“東市里鹽店我去看過,每斤鹽八文,這幫奸商,從這里運到縣治,就加了那多錢?!?
張明笑道:“你還沒去內(nèi)地看過,我估計十到十二文都打不住?!彼胂胗謫柕溃骸罢扇嗣吭履馨境龆嗌冫}?”
老漢道:“方才我去賣鹽,是我與我兒這個月煮的,稱了是一百八十三斤零四兩,給了我五百八十文?!?
張明心算了一下,每月收入五百八十文,相當(dāng)于二千九百塊,這是全家三口的總收入,比低保強點。
突然,一直沒說話的陳墨開了腔:“那個,老人家,你說你賣了一百八十三斤零四兩,給了你五百八十文錢?”
張明心道,壞了,親親老婆職業(yè)病又犯了。
老漢有些懵懂,說道:“回小娘子,正是?!?
陳墨道:“這種奸商真可惡,明明是696.35文,卻只給580文,去掉零頭也應(yīng)該給690文錢嘛。”
老漢總算聽明白了,咬牙道:“這些混賬,我與我兒日夜不閑,才熬得這點鹽,價錢由你說,還少我一百錢,我去找這幫混賬去?!?
老漢說著就沖出院門,他也不怕這幾位男女會偷他家東西,話說回來,好像也沒什么可偷的。
一眾男女跟著也出了院子,張明道:“小墨,你說這些干啥?咱們問問行情就走,這不是找事嘛?!?
林楠道:“小明你怎么了?俠肝義膽、仗義執(zhí)言的精神都哪去了?小墨能眼看咱大唐百姓受壞人欺騙而袖手旁觀?”
劉欣然哼了一聲:“就是,姐夫,此時此刻,我鄙視你?!?
張明呆了一呆,我倒成了反面形象?你說要命不要命,有一個不省心的就夠了,老天爺給我整了仨,都是惹事不怕事大的主。
前程似錦捂著小嘴,莊四田不知啥事,鄭三品偷偷發(fā)笑。張明瞪了三品一眼:“笑啥笑,頭前帶路,有熱鬧不看,純粹笨蛋!”
張明他們跟著老漢走,很快來到村頭,果然有塊場地,一些人圍在那里,鬧鬧哄哄的,身邊都是一擔(dān)擔(dān)裝滿鹽巴的蒲包。
老漢分開人群闖了進(jìn)去,大聲叫道:“我只賣了六百九十多文錢,就少給我一百多文,你們,你們快把坑我的錢還給我?!?
這一聲喊,人群瞬間安靜了。一個年輕人問道:“三叔父,你如何知道他們少了你那多錢?”
人群里面有人怒道:“就是,你這混人,會算賬嗎?竟敢污蔑老朽,老朽做賬房三十年,從來沒有算錯過?!?
就聽外面一個慢悠悠的年輕聲音傳來:“你是沒遇到我們,遇到我們,你特么的早就算錯了?!?
眾人回頭,見是一位衣著光鮮的高大郎君,身后還有三位頭戴冪籬的女郎和伴當(dāng)侍女,都是一驚,不由朝兩邊散開。
老漢指指張明,說道:“就是這位郎君與小娘子說的。”
現(xiàn)在視界已經(jīng)非常敞亮,在一棵大槐樹下面,有兩張案幾,案幾旁分別坐著一人。
一張案幾上擺放著賬簿與筆硯,還有一些散放著卻很有章法的小木棍,一個五十來歲的賬房坐在那里。
另一張案幾上是幾只敞口的布袋,露出里面的銅錢,有串著麻繩整貫的,也有散的,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人坐在那里。
很明顯,這二位各有分工,一個是做賬會計,一個是現(xiàn)金出納。
他們身后,碼著一摞摞蒲包,兩個家丁看守。他們前面,有幾個家丁在為一家賣鹽的過秤,不過現(xiàn)在都停下了手中動作,看向張明這里。
管事模樣的一見張明幾人,馬上判斷出,這位郎君絕不是普通人,便站起身來,拱手施禮:“見過郎君,在下北海王家三管事,請問郎君,尊姓大名,出身哪家高門?到此有何事務(wù)?”
張明擺擺手:“在下不是什么高門,今日無事,隨便出來走走。”
賬房也站了起來,拱手道:“這老鹽戶說老朽少算他錢,又說是郎君所言,老朽自認(rèn)無誤,還請郎君賜教?!?
他也明白這位郎君必然不是普通人,自己也確實是欺這些賤民不會算數(shù),故意少算了鹽錢,可是話趕到這里,他也不能不作出無辜的姿態(tài)。
張明道:“那好,我們不扯那些,就請你把方才這位丈人的鹽錢,再算一遍。”
賬房當(dāng)然不想再算,村民們大聲起哄,只好又?jǐn)[弄起桌上的小木棍。
林楠不太明白這些,問陳墨:“小墨,他是在算賬嗎?這是什么呀?”
陳墨道:“算籌啊?!?
劉欣然道:“真麻煩,姐你沒事把算盤整出來。”
賬房擺弄了好一會,然后說道:“你們看,就是五百八十,一點也不差。”
陳墨走上前指著小木棍:“這位先生,你欺負(fù)他們不會算數(shù),也太不地道了。要說心算你也不懂,本姑娘現(xiàn)在就教教你,怎么用好這算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