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目瞪口呆,臥槽,沒看出來,這丫頭論起忽悠本事,似乎比我還強,堂堂張貴使,推介龍瓶白酒時,怎么都沒想到這些說辭。
劉德行喃喃道:“難以想象,這兩件國寶之貴重難以想象啊!”他現在才有些明白,怪不得張貴使不愿離開寅賓館,原來是要看好這些寶貝。
他又搖搖頭,“難得貴國皇后殿下一片心意,只可惜我國皇后無福消受。”
陳墨故作不知:“明府此言何意?”
劉德行覺得應該把國朝一些事情說給來客,讓他們有點心理準備,不過現在也沒時間講得太細,就事論事吧,說到哪里就解釋到哪里。
他說道:“陳娘子有所不知,今上即位之前,發妻竇皇后就已薨逝,今上即位之后,追謚曰穆皇后,再也未曾立過皇后。”
陳墨做恍然狀,敬佩地道:“原來貴國皇帝這般念舊,這般有情有義,真是太難得了,那這紅酒就一并敬獻給皇帝陛下。”
她嘴上這么說,心里道,明哥說,李世民就在今天登基,等我們到了長安,皇后之位就是長孫的了。
突然孫淑容試探著道:“貴使,恕奴冒昧,奴有一個疑問,不知當講不當講?”
張明:“孫娘子不必客氣,有什么疑問只管明講當面,張某知無不言。”
孫淑容:“奴看陳娘子準備獻給皇后的紅酒,用木櫝盛放,如果不是奴眼拙,此櫝用料當是檀木。為何貴使獻給皇帝的白酒,卻沒有外盒,豈不是有珠而無櫝?”
張明也想到過這個問題,包裝盒都扔海里了,光瓶酒當國禮太跌份,這也算是一個很大的BUG,正好趁此機會打個補丁。
他說道:“孫娘子有所不知,龍瓶白酒本是有外盒的,只不過其用料不同尋常。這兩瓶白酒的外盒,是用紙張壓制的。”
唐朝眾人又是吃了一驚,怎么可能,紙張?還是壓制?
張明解釋道:“是這樣的,我國剛制造了一臺水力沖壓器械,造價極高,應用不久。”
“以千年檀樹之皮先造成紙張,需要這種紙張摞起三寸厚,置于沖壓器械之下,有鍛錘猛力一擊壓下,得到成品形如木板,不過厚度三分。嗅其味,香氣馥郁,似蘭斯馨,試其質,堅如磐石,硬似鋼鐵。”
“只是技藝尚不成熟,這種紙盒有一最大短處,就是怕水,雖錘砸不懼,但遇水則爛。前日在小舟之上不慎遇水,紙盒朽爛,無奈只好棄之。”
眾人不住嘆息,惋惜不已。
張明對劉德行道:“張某有一不情之請,望明府能尋找一位能工巧匠,用上好木料,為此龍瓶白酒制作一木櫝,張某感激不盡。”
劉德行忙道:“此乃下官分內之事,能為此等國寶配上木櫝,是下官絕大之榮幸,下官求之不得。”
張明將白酒和紅酒放回行李箱,各種糧食蔬菜種子也收回袋子扎好口,鄭三品和莊四田把箱子和袋子拎回了堂屋。
看過了對方貼身玉佩,又見到這龍瓶美酒,劉德行覺得基本上可以確定張明身份。在此太子新立,朝局尚未完全穩定之際,有海外國家之皇子來朝,又攜帶堪稱大大祥瑞之高產良種,這絕不僅是錦上添花,必須說是雪中送炭。
只是有個遺憾,國書不在這里。船行海上,航程難料,如果副使與秘書郎等人所乘小舟,在別的州縣登陸,這頭功就要被他人搶去一半。
想到此,劉德行說道:“只可惜國書被貴下屬攜帶,不能使下官先睹為快。”
他又有點希冀:“敢問貴使,能否記得國書一二字句,若能記得,可默寫下來,下官也好附于奏報之中。”
張明覺得想瞌睡碰到了枕頭,正琢磨著怎樣不露痕跡地把話題引向國書,縣太爺就先說了,看來他比自己更加著急。
如果這封精心杜撰出來的國書,不能在第一時間交給唐人,自己豈不是白白在小船上和三位美女討論了半天?
張明表現得有些為難:“國書嘛,張某倒是看過的,只是登船這幾個月來,一直由秘書郎保管,再未敢打開過,明府既然問起,張某只能仔細回想。”
他抬頭望天,似是在回憶國書內容,劉德行眼巴巴地看著他。
三女心中發笑,此所謂欲擒故縱乎?
終于,張明高興地道:“好,完全想起來了。”
劉德行大喜,忙道:“快快,紙筆伺候。”
兩個侍女阿枝阿葉站了半天,一聽阿郎吩咐,急忙就要到正房去找筆墨紙硯。
張明道:“不必去找,張某用自己的紙筆。”
他倒是練過一段時間毛筆字,但不代表寫得能拿出手。最好不要獻丑,還是老老實實寫硬筆字,話說硬筆書法,他還是很有信心滴。
陳墨知道自家老公那點小心思,趕緊拉開手提包,拿出一支鋼筆和一張A4紙,放在老公面前。
張明拔掉筆帽,將A4紙橫放,在紙上寫了起來,他用的是繁體豎排方式書寫,入鄉隨俗嘛。
一下筆才發覺,記性好得難以想象,平時讀古籍,無論是影印版,還是點校版,除了一些生僻字,一般的繁體字都能認得,但是要說下筆去寫,很多繁體字還是寫不出來,正所謂能看不能寫。
但這一刻卻是如同神助,有繁體寫法的字都清晰地印在腦海之中,能夠毫無遲滯地完整書寫。
時間不長,張明停筆,將A4紙遞到劉德行手中。
劉德行恭敬地雙手接過,他在張明書寫時,就緊盯著這張紙,現在一經入手,只感覺此紙光滑似鏡,潔白如雪,說軟還硬,挺刮厚實。
心中暗嘆,劉某自幼讀書,什么樣的紙張沒見過?想都想不到會有這般優良的紙張,應當是他安國御用之物。
方才貴使說什么酒瓶盒子,用檀樹皮造紙壓制,看來也不是虛言。
待他看到紙上字跡,不由贊道:“貴使好字,這行書字體,既瀟灑飄逸,又大氣磅礴,似有王右軍之神韻。”
張明一聽被唐朝文化人如此夸獎,能與書圣老前輩相提并論,太特么爽了,就想謙虛兩句,哪里哪里,過獎過獎之類話語,差點脫口而出,硬生生被他收住。
他故作懵懂道:“敢問明府,王右軍是何人哉?”
劉德行笑道:“好叫貴使知道,王右軍諱羲之,字逸少,出自瑯琊王氏,乃前晉之書法大家。令先祖揚帆遠航之時,王右軍大約還是個垂髫幼童,也許已經南渡,反正尚未享有盛名,貴國史書必然不曾記載,貴使自是不知右軍大名。”
張明唯唯稱是,連道過獎。
劉德行告聲罪,細細看起國書內容。
在場眾人十分安靜,眼光都在劉縣尊臉上和國書上打轉。
孫淑容本來與她的丈夫并肩而坐,一扭頭就能看到國書上的文字,但她卻穩穩端坐,目不斜視。
在她所受過的家庭教育里,這種場合,涉及這等重要的國家大事,她一個小女子,是不能參與的。至于回到后宅,是否會讓良人老實交代,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則不必為外人道也。
劉德行逐字逐句默讀,看到一處內容,似是回想了一下,眼中盡是不可思議。
接著又看到一處,不由面色大變,幾乎要叫出聲來。
張明和林楠三女,慢慢喝一口奶酪,靜靜地觀察著劉德行的表情,此時,一見劉明府險些失態,就知道他大約是讀到了那幾個字。
張明這個本年度最佳表演獎得主,好象有些忐忑不安地問道:“明府,這國書有何不妥嗎?鄙國遠離中土,如果在大唐有何需要避諱之處,請恕鄙國君臣實在不知。”
劉德行穩穩心神,微笑道:“非也,貴使多慮了,貴國之國書并無任何犯忌之處,即便有,當今天子自然也不會怪罪。”
他反應了過來,自己剛才的確有些失態,引得張貴使心中不安。
但是,這國書捧在手中,雖然輕飄飄若鴻毛,但又似有泰山之重。
首先,國書中鄭重其事地提到辛巳年秋七月甲子這個日期。方才聽張貴使說那年七月天象有變,還未往這方面想,現在看到這個準確日期,才想起在那天,曾經發生過什么事情。
這個日子,他是親身經歷過的,是前之秦王、今之太子有生以來最為榮光的時刻,誰能想到,竟然會引得萬里之外天現異象!
其次,這兩句,中間竟嵌有世、民二字,這是太子的名諱啊,竟然出現在外國的國書之中,而且是該國司天臺占卜之后得到的卜辭,這該如何解釋?
只能說,秦王應當做太子,今后還應當即天子位,這一切都是天命神授。今上與太子建成只是過客,名叫世民的才是真命天子!
想一想太子兩個月前上位的方式,想一想現在的朝局,再想一想,這封國書一旦在朝堂之上,當著天子、太子和百官的面,宣讀出來,會是怎樣震撼人心?
可是,子不語力亂神怪,這世上,真有人能提前算到天命?何況是在萬里之外大海彼岸。
難道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張明與萬斛道長師徒接觸后,從他們那里打聽到太子的一些事跡,還有太子的名諱,然后臨時加進國書。
另外,還有可能,這個張明曾在別處已經上岸,打聽了這些,又跑到嶗山說是剛剛從海上登陸。
甚至于,這封國書也是偽造。
如果是這樣,那么這個所謂外國皇子之心機就太可怕了。
劉德行想到這里,不由自主覷了一眼張明,只見張貴使臉上毫無心虛慌亂之色,依舊是那樣磊落坦蕩、平和謙恭。
劉德行暗暗搖頭,這般龍章鳳姿、偉岸卓絕之高潔君子,豈能是那種工于心計、奸猾狡詐之齷齪小人?
而且他年不過弱冠,城府哪能如此深沉?還有他與娘子的龍鳳玉佩、龍瓶白酒,不是天潢貴胄怎會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