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潮濕的地牢內，兩人剛換上的亞麻囚服已經被污泥浸染。

查爾斯倚靠在冰冷的石墻上，指尖摩挲著胸前的金十字架，聲音低沉而緩慢：“艾瑟爾，你可曾記得《詩篇》所言——‘惡人必被自己的罪孽捉住，他必被自己的罪惡如繩索纏繞’？”

艾瑟爾跪坐在角落，雙手交疊抵在額前，仿佛仍在禱告。

聞言，他緩緩抬頭，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意：“主教大人，《箴言》亦有云——‘驕傲在敗壞以先，狂心在跌倒之前’。您如今這副模樣，倒像是上帝親自降下的審判。”

查爾斯冷笑一聲，手指猛地攥緊十字架，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審判？你一個背叛教會的叛徒，也配提‘審判’二字？你向那個外來的皇儲搖尾乞憐，出賣同袍，你的靈魂該被地獄之火炙烤！”

艾瑟爾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拍了拍沾染塵土的司祭袍，眼神平靜得近乎冷酷：“《馬太福音》說，‘凡自高的，必降為卑；自卑的，必升為高’。您高高在上太久了，主教大人，以至于忘了——上帝的目光，從不偏愛權柄，只注視虔誠。

如今的殿下雖說外來，但奉我主榮光，承沙皇之名！豈是你這等螻蟻能夠撼動的。”

查爾斯正要反駁，地牢的大門被轟然推開。

兩個渾身上下包裹黑布的男人走了進來，唯獨露出眼洞掃過二人，冷冰冰地說著：“奉陛下之命，我們負責監督你二人——”

另一個人慢悠悠地說著：“在大牧首來到圣彼得堡之前，你二人不得交談，不得互毆；所做的所有行為，都將被記錄在案……未來呈報至陛下和大牧首面前。”

聽到這話，他倆立時啞了火徹底安靜了下去。

然而所謂的“上帝裁決”才剛剛開始。

兩個由光頭廠公派來的監察官才剛落音，幾個全身裹著黑布的男人，抬著兩副擔架走了進來。

擔架上躺著兩個瀕死的天花病人……他們的皮膚潰爛流膿，呼吸微弱如游絲，瞬間彌漫著腐肉與死亡的氣息。

“圣母啊！”

查爾斯驚得猛然后退，后背重重撞上石墻，瞳孔劇烈收縮：“你們，你們居然真的把瘟疫帶進囚室！？這……地牢里還有其他宮廷要犯，你們都不顧了嗎！”

面對大主教的質問，這些黑衣人包括兩個監察官都沒有回答；

他們只是沉默地將病人安置在牢房中央，隨后便一齊退了出去。

在查爾斯和艾瑟爾兩人驚恐的眼神中，鐵門重新關閉，只有雜亂的細碎腳步聲，在昏暗里漸遠。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查爾斯竭盡可能地后退躲避著，手中握緊了十字架低聲地唱誦圣名。

這個卑劣的惡魔，要被他一塊拖入地獄了！

可就在查爾斯死盯著對方時，艾瑟爾的目光卻始終未離開那兩個病人。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撫上自己的后頸——那里有幾顆奇怪的凸起。

回憶隨著那些痘痘展開：

那天，自己秘密前往奧拉寧鮑姆，向殿下秘密匯報主教查爾斯的陰謀詭計。

而在返回之前，瓦西里副團長站在他面前，讓他跪下發誓永遠忠于皇儲殿下。

隨著他低頭下去以主的名義發誓，副團長軍刀出鞘；沒等他意識到對方要做什么，那寒光閃向后頸，刀尖挑破了他的皮膚。

鮮血滲出時，瓦西里從懷中取出一個銀瓶，將某種黏稠的液體涂抹在他的傷口上。

“司祭大人，這是基輔圣索菲亞大教堂的‘圣藥’！皇儲殿下讓我轉告您——若上帝不庇佑他登上皇位，那么這藥，便是無效的。”

艾瑟爾當時渾身顫抖，卻仍咬牙跪伏在地，額頭抵著冰冷的石板：“上帝必護佑皇儲殿下！”

在那個時候，他除了因為彼得的手段震驚，更是為自己的前程擔憂……

假設皇儲不能成為沙皇，那他，這個叛教者，有可能會被發現并被查爾斯清算。

死？

那倒不至于，可活著被送去某個修道院，譬如關押安娜夫婦的那所，過上永遠不見天日的生活。

跟死了又有什么區別？

不自覺地攥緊了十字架，艾瑟爾心里明白，眼前的狀況，已經不僅僅是皇儲上位，他的前程。

假設上帝沒有降下庇護，他會感染天花，死在地牢內！

此時查爾斯已經癱軟在地，嘴唇顫抖著念誦經文，可他的聲音早已支離破碎。

艾瑟爾卻緩緩站起身，走到那兩個病人身旁，俯身查看他們的狀況。

查爾斯不可置信地瞪著他：“你瘋了？！靠近他們，你會死的！”

艾瑟爾沒有回答，而是拿出了自己的銀十字架，輕輕貼在病人的額頭上。

“《約伯記》說，‘他試煉我之后，我必如精金’。”

已經受皇儲許諾的未來大牧首，低沉地說著，“主教大人，您害怕的，究竟是死亡……還是上帝的考驗？”

查爾斯的面容扭曲了一瞬，隨即爆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狂笑：“考驗？哈！你以為皇儲真會救你？他不過是在利用你！等你沒了價值，你只會比我死得更慘！”

艾瑟爾閉了閉眼，手指攥緊十字架，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或許吧。”

至少……我賭了。

他又沉吟了一句，“我堅信，上帝與我們同在。”

他不再理會查爾斯的咒罵，只是跪坐在病人身旁，低聲誦念起《詩篇》。

地牢外，隱約傳來鐘聲——

那是圣以撒大教堂的晚禱鐘，悠長、沉重，仿佛上帝在云端垂眸，凝視著這場信仰與權力的博弈。

…………

彼得站在長廊拐角的陰影處，指尖摩挲著孔雀石窗框。

冰冷的觸感讓他想起女皇床頭瓷器的裂紋——就像此刻宮廷里正在蔓延的隱秘裂痕。

他突然輕笑出聲，驚飛了檐下一只寒鴉。

灰藍色的眸子倒映著雪地上凌亂的腳印：阿列克謝倉皇逃離與舒瓦洛夫試探的足跡交織，像極了棋盤上即將全盤潰散的殘局。

“安東尼。“彼得頭也不回地喚道，“去請葉卡捷琳娜公主，我要與她共進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