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多日，彼得都邀請索菲亞母女聽歌劇，看馬戲，在宮廷鏡廊欣賞油畫。

女皇很高興看到這對青年男女相處，也樂于見到外甥短期的成長。

風雪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從教堂禮拜歸來，彼得受女皇的召喚旁聽議事。

心下頓時一驚。

就算是旁聽，也從未在他身上發生過：因為在所有人眼中，這個連“早安”都說不利索的繼承人，妥妥就是個廢物，國家大事怎么能輪到他？

“殿下，這就是個很好的開始。”

列昂季幫他整理過禮服剛送他走向回廊，一名大約二十出頭的俊美男子，面露微笑向他走來。

彼得立刻認出了對方：是阿列克謝，女皇眾多情人中最為得寵的一個。

據說他哥薩克出身，因其容貌出眾身材挺拔被選入宮中侍奉，目前是女王身邊的顧問。

不過別看他得寵，卻并沒有寵臣的傲慢；相反，他在冬宮乃至整個圣彼得堡，都以“老好人”的面目示人。

“早啊阿列克謝！多日不見，您的精神似乎比幾日前好多了。”

對他，彼得流露出親善，又不失上位者的權威來，“上次見您，似乎還是盛夏。”

對方自然是彼得拉攏的對象，就算不能令其轉投自己，起碼在女皇面前的“枕頭風”別說自己壞話都好。

阿列克謝明顯一怔，轉瞬恢復了這張俊臉常見的溫和笑容；一邊與彼得亦趨亦步前往琥珀廳，一邊說道：“我從德意志回國以來，總聽陛下提起您最近變化很大。”

彼得與之相視一笑：“那么，見到之后呢？”

阿列克謝自然盛贊他最近的進步，但很快斂住笑容道：“殿下，您聽說了么？索菲亞公主請求陛下為她請宮廷教師，要學習俄語和宮廷禮節。”

彼得自然明白他這話的深意。

多么熟悉的橋段……接下來這位外來公主，便開始了徹夜苦讀，把床頭的德語詩集都換成《俄語語法精要》。

而原主呢？

三年來不僅毫無長進還只知取樂享受，對比勤奮的公主，他在王公貴族乃至沙俄人民，面前都被映襯得越發蠢貨。

外國少女看似謙卑的請求，正在瓦解所有人對繼承人的期待。

看來得盡快把這個形象徹底改變，讓那個野心極大的女人沒有可乘之機；否則，就算能穩住葉卡，他的皇位還是坐不穩的。

命運的棋盤，已在重新落子。

琥珀廳的金色壁板，在燭光下流淌著蜂蜜般的光澤，女皇伊麗莎白斜倚在鑲嵌著孔雀石的寶座上，指尖輕叩著來自東方的紅木案幾。

彼得跟隨阿列克謝踏入廳內時，發現秘密內閣的首腦亞歷山大·舒瓦洛夫伯爵早已靜立一旁，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正不動聲色地打量他。

“啊，我親愛的外甥！”女皇慵懶地抬手示意他走近，“來聽聽最近又有什么新鮮事了。”

彼得單膝觸地行禮，余光掃過舒瓦洛夫緊繃的下頜：不光原主，他也不喜歡這光頭。

——這位秘密警察頭子，掌控整個沙俄的耳目，連女皇的情人們都對他忌憚三分。

“陛下，普魯士的腓特烈二世，正向波蘭邊境增兵，據斥候回報，兵力較上個月已增加了六成。”

在女皇面前展開一卷羊皮地圖，舒瓦洛夫指尖點向但澤的港口，“如果放任不管，明年春天我們可能會面臨兩條戰線——南方的奧斯曼人，以及西邊的普魯士人。”

女皇看似漫不經心，撫弄著權杖上的寶石：“阿列克謝，你怎么看？”

點名了情人，可那精明的目光卻不斷瞥向繼承人。

這不對勁！

彼得頭皮發炸。

難怪女皇和她的廠公用那種眼神打量自己……要知道，原主一直是以親普魯士的形象示人：

愛穿普魯士軍服，崇拜腓特烈二世，甚至多次在公共場合發表“親普言論”，把女皇氣得七竅生煙。

彼得在高速思考：伊麗莎白是靠著政變上臺，因為無后和穩固局勢，才把原主接回國內做繼承人。

而正處壯年的陛下，肯定還會想著生個繼承人出來——他，只是個備胎。

雖說活了六十多歲的伊麗莎白，沒有一男半女；但對“繁育后代”這事徹底死心之前，女皇不可能信任彼得。

一方面怕他不成器，導致上上下下對繼承人的不滿，引發到對帝國對她這位統治者不滿。

另一方面，因為不信任，女皇也怕他成長過快，從而變成一個威脅。

低垂著眸子摩挲戒指上碩大的藍寶石，彼得偷瞄著女皇和廠公的側顏：

可見自己近來的變化，已經勾起了他們的懷疑……今日讓他旁聽，必然是試探。

試探他對普魯士的態度，試探他最近的變化，是不是跟敵方有關。

得小心應付才行：不能太精明，更不能太蠢——這，就需要把握一個精妙的度了。

此時，哥薩克美男子微微躬身：“普魯士人就像雪原上的狼，一旦嗅到血腥味就會撲上來。但如果我們示弱……”

“那就把他們的牙拔掉！”彼得突然用德語高聲插話，還故意把單詞說得顛三倒四。

見幾人同時愣住，他又換成俄語結結巴巴地補充：“我是說……狼牙……打獵用的那種……”

舒瓦洛夫的眉毛高高挑起，幾乎要飛進他那不存在的發際線里。

女皇卻突然笑出聲：“上帝啊，你這孩子什么時候對軍事感興趣了？”

“去年冬天打麋鹿的時候！”

彼得手舞足蹈地比劃著，“我在奧拉寧鮑姆的森林里挖了好多陷阱！要是普魯士人敢來，我們就……”他忽然卡殼似的撓撓頭，“呃，讓農奴們拿著叉子守在路邊？”

阿列克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舒瓦洛夫則露出看蠢貨的表情，轉向女皇：“陛下，或許該考慮與奧地利結盟……”

“等等！”彼得突然蹦起來，活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讓我訓練一支部隊吧！就駐扎在波蘭邊境！”

他扳著手指頭數道，“農奴們可以當偵察兵，我認識個會做捕獸夾的工匠……”

琥珀廳陷入詭異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