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里的梅香混著尸臭鉆進鼻腔時，沈凝霜在棺材里睜開了眼。

九寸厚的金絲楠木棺本該密不透風，可她的指甲正卡在棺蓋縫隙間——這是前世咽氣前最后的掙扎。此刻指縫里滲進燭光，映出棺內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她被困三日抓出的血道子。

“國公爺，您不能...“

“滾。“

低沉的男聲裹著雪粒砸在棺槨上，沈凝霜渾身血液瞬間凝固。這個聲音曾在北狄王庭隔著屏風下令屠城，在她被吊上城門時撫過染血的絳帶，最后出現在先帝靈前，用她的鳳釵刺穿幼弟的咽喉。

棺蓋轟然掀開的剎那，三十根鎮魂釘迸濺如星。沈凝霜本能地攥住棺內暗藏的匕首，這是她前世用金簪磨了三個月制成的兇器，本該插在北狄王的左眼，此刻卻抵上了來人的喉結。

玄色蟒紋袖口垂落霜花，呂峰跪在棺槨邊的姿態像把入鞘的刀。他脖頸順著匕首抬起時，喉結擦過沈凝霜染著蔻丹的指甲，落下三道血痕。

“殿下詐尸的本事，倒是比做儲君時強些。“

沈凝霜的匕首猛地壓深半寸。前世呂峰從不用這個稱謂喚她，即便在先帝駕崩她攝政的那三年，也只會在撕碎奏折時譏諷地稱一聲“娘娘“。此刻男人右眼尾的朱砂痣浸在靈堂燭火里，竟比她棺中陪葬的鴿血石還要艷上三分。

“本宮為何在此？“

“這個問題...“呂峰忽然握住她執刃的手，帶著刀刃劃過自己下頜，“該問您親手喂完砒霜羹，轉頭就吊死在梅樹下的好弟弟。“

沈凝霜瞳孔驟縮。記憶如棺中陪葬的冰裂紋瓷枕般炸開，她記得承平殿那碗蓮子羹，記得幼弟抽搐時打翻的棋盤，更記得呂峰是如何捏著沾血的玉棋子，將弒君罪名釘死在她背上。

“沈翊的尸體在冰窖。“呂峰突然松開手，由著匕首在他鎖骨劃出血線，“若殿下肯從棺中出來，或許能趕在蛆蟲啃完他左手前，見見那截握不住玉璽的斷指。“

沈凝霜的指甲掐進棺木夾層。那里本該藏著和親詔書，此刻卻摸到支鎏金梅花簪——正是她前世及笄禮上，被呂峰當眾折成兩截的那支。

“國公今日披麻戴孝，倒是比當年屠我沈氏滿門時...“她突然用簪子挑開呂峰腰間素絳，露出其下玄鐵令牌，“更像條忠心耿耿的看門犬。“

令牌墜地聲驚動門外守衛。呂峰卻抬手制止沖進來的親衛，任由沈凝霜將簪子刺進他肩頭。當鮮血浸透孝服下藏著的玄甲紋路時，他突然捏住她腕骨輕笑：“娘娘可知，您此刻躺的棺材，是臣用嶺南八百棵金絲楠木，親手刨了三月...“

“國公爺！“侍女檀心捧著藥盞撞進來，看到棺中場景時藥碗摔得粉碎，“長公主她...她明明已經...“

沈凝霜盯著檀心慘白的臉。這是她前世最信任的宮女，卻在流放路上親手將鴆酒喂進她口中。此刻藥汁在青磚上漫成詭異的紫黑色，正是當年那杯牽機毒的模樣。

呂峰突然碾碎腳邊瓷片：“換安神湯來。“

“不必。“沈凝霜攀著棺沿起身，孝衣下擺掃落陪葬的玉覆面，“本宮倒想看看，這靈堂里究竟有多少人盼著哀家再死一次...“

話音未落，她突然踉蹌著栽向火盆。呂峰玄色大氅卷著雪氣將她裹住時，她故意讓發間白梅落在男人掌心。前世這朵浸過劇毒的花曾讓北狄大汗暴斃，此刻卻在呂峰指間碾作殷紅汁液。

“禮部定的時辰到了。“薛太醫捧著金針立在幔帳后，“該為長公主封穴鎮魂。“

沈凝霜嗅到熟悉的沉水香。這是薛景明獨有的味道，前世他因斷言幼帝活不過十歲被剜去雙目，最后血濺太醫院的門匾。此刻太醫手中的金針閃著藍芒，分明是淬過孔雀膽的兇器。

“薛大人。“她突然伸手扣住太醫腕脈，“你袖中那包曼陀羅粉，是要讓本宮當眾失態，還是...“

呂峰突然掰開她五指，將染血的帕子塞進她掌心：“娘娘若想看戲，不妨先止住腕上血。“他虎口處有道陳年齒痕，正是前世沈凝霜被押入詔獄那日咬的。

靈堂外突然傳來騷動。沈凝霜隔著孝簾望去，只見十八位高僧正在焚燒她的陪葬品，火堆里赫然露出半截明黃卷軸——那是她苦求三年未果的和親詔書，此刻卻在呂峰手中化作飛灰。

“北狄使團三日后抵京。“呂峰突然貼近她耳畔，“若娘娘還想穿嫁衣，臣不介意再屠一次王庭。“

沈凝霜的指甲陷進掌心。前世她跪在雪地里求這道和親詔，只為換幼弟一線生機。彼時呂峰立在廊下看她額間磕出的血，竟將詔書擲入炭盆，隔日便率軍踏平了北狄十二州。

“國公當年不肯讓本宮和親...“她突然笑著扯落孝簾，“如今連冥婚都要插一手么？“

漫天白幡墜落時，呂峰玄甲上的梅紋映出妖異血色。他抬手接住飄落的紙錢，上面竟用金粉畫著囚車圖樣：“這些是給您準備的嫁妝。“紙錢在指尖化作齏粉，“畢竟當年那三十六輛囚車，您只坐過最華貴的那輛。“

沈凝霜突然劇烈咳嗽，借著帕子遮掩吐出半枚帶血的蠟丸。這是方才在棺內摸到的密信，封蠟上印著消失二十年的鳳羽暗紋——屬于她那被先帝賜死的生母。

“本宮頭疼得很。“她故意將染血的帕子甩在呂峰臉上，“薛太醫，扶我去偏殿施針。“

薛景明攙住她胳膊的瞬間，沈凝霜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氣音道：“冰裂紋瓷枕第三塊碎片，在太廟鴟吻嘴里。“這是前世薛家被滅門前，他兄長留下的最后線索。

呂峰突然扣住太醫肩膀：“偏殿地龍燒得太旺...“他指尖劃過沈凝霜頸間冷汗，“不如就在靈堂施針，讓列祖列宗看看...“玄鐵護甲擦過她鎖骨，“咱們大梁的長公主，是怎么從閻王殿爬回來的。“

沈凝霜突然掀翻火盆。燃燒的紙錢撲向呂峰衣擺時，她看見男人瞳孔里映出自己散發的模樣——與前世被囚禁在摘星樓那夜，鏡中倒影分毫不差。

“本宮重生第一日...“她赤足碾滅火星，“國公就急著演忠臣戲碼？“

呂峰突然扯開孝服前襟。玄甲上深深淺淺的刀痕間，有道橫貫心口的箭傷正滲著血：“這道娘娘親手賞的疤，每逢落雪就疼得徹骨。“他抓起沈凝霜的手按在傷口，“不如您再賜臣一劍...“

利刃破空聲驟然響起。沈凝霜反手抽出棺中陪葬的青龍劍，卻在斬落瞬間被檀心撲住。侍女發間銀簪劃過她手背，落下道與呂峰心口一模一樣的傷痕。

“殿下不可！“檀心額角磕出血來，“昨夜是國公爺抱著您的尸身暖了三個時辰，這棺木上的梅紋都是他...“

呂峰突然捏碎茶盞。瓷片飛濺中，沈凝霜看見檀心后頸浮現青黑色刺青——這是呂家死士的標記，前世她至死都沒發現。

“滾去領二十鞭。“呂峰將染血的瓷片按進掌心，“再管不住舌頭，就把你塞進娘娘的陪葬俑里。“

沈凝霜忽然輕笑出聲。她將青龍劍擲入棺中，彈起的三根琴弦割裂了呂峰鬢角：“國公這出戲，倒是比教坊司的破陣曲精彩。“她染血的指尖撫過男人眼尾朱砂痣，“不如把靈堂改成戲臺...“

呼嘯的北風突然灌入殿內。沈凝霜孝衣被吹開的剎那，呂峰用大氅裹住她，玄鐵護甲卻故意壓住她散亂的青絲：“娘娘若想唱戲...“他舔去她唇畔血漬，“臣便陪您唱到...“沾血的拇指按在她喉間，“山河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