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的青銅鶴嘴燈突然爆了個燈花。
沈凝霜盯著呂峰大氅領口露出的紗布，前世被她刺穿的傷口正滲出淡黃色藥漬。這味道她在北狄見過，是摻了蛇床子的金瘡藥，能讓人傷口愈合時痛癢入骨。
“國公的傷...“她故意將染血的帕子按在他胸口，“倒是比三年前更嬌貴了?！?
呂峰擒住她手腕的力道讓骨節發出輕響。沈凝霜順勢貼近他耳畔：“你猜我方才摸到冰裂紋瓷枕時，有沒有聽見薛家滿門的哭嚎？“
男人瞳孔猛地收縮。這個反應證實了沈凝霜的猜測——前世薛景明突然發瘋屠戮全族的慘案，果然與呂峰有關。她指尖劃過對方滾動的喉結，那里有道被指甲抓出的舊疤，是七歲那年她為護著落水的幼弟留下的。
“娘娘該更衣了。“
呂峰突然松開手，沈凝霜踉蹌著撞向供桌。打翻的長明燈油潑在靈牌上，露出“孝懿仁皇后“金字下暗藏的玄鳥紋——這本該是她生母的謚號。
檀心捧著素服跪在幔帳外發抖：“請殿下更衣?！?
沈凝霜盯著托盤里繡滿囚車紋樣的孝衣，忽然扯斷腰間絳帶。玉環墜地碎裂時，藏在夾層里的銀針簌簌灑落——這是她前世在冷宮磨了半年的暗器，本該刺進北狄王咽喉，此刻卻扎進了檀心膝頭。
“本宮最恨人跪著說話?！八茸∈膛澏兜氖种?，“不如學學你主子...“
呂峰突然甩出袖中短刃。刀刃擦著沈凝霜耳畔飛過，斬斷她身后飄蕩的招魂幡。泛黃的綢布裂成兩半，露出夾層里血書寫的《罪己詔》，正是她前世被構陷通敵的鐵證。
“禮部送來的東西...“呂峰用劍尖挑起半幅幡布，“倒是比娘娘繡的荷包用心?！?
沈凝霜記起前世那個被呂峰當眾燒毀的荷包。彼時她為求和親連夜刺繡，指腹扎滿針眼，卻被他說成是暗通北狄的密信。此刻幡布上的血字開始融化，竟是被她的冷汗暈開了朱砂。
“國公既然想看戲...“她突然撕開孝衣前襟，“不妨看個痛快?！?
雪白中衣上赫然是用月事血畫的陣圖，與呂峰玄甲上的梅紋完全契合。這是她重生那刻在棺中咬破手指所繪，每一筆都對應前世呂峰屠城時的行軍路線。
呂峰的劍尖突然抵住她心口：“娘娘可知這招魂幡的綢料...“
“產自蘇杭的冰蠶絲，浸過苗疆尸油?！吧蚰兆θ型八?，“摻了孔雀膽的墨汁遇熱顯形，國公要不要試試...“
話未說完，呂峰突然旋身將她壓上棺槨。翻倒的尸枕滾出顆玉雕頭顱，正是她前世貼身侍女青黛的模樣。沈凝霜的指甲深深掐進棺木，前世青黛被做成人彘塞進酒甕的畫面在腦中炸開。
“這顆頭雕了三晚。“呂峰將玉顱塞進她掌心，“娘娘摸摸看，眼尾這顆痣...“
沈凝霜猛地將玉顱砸向銅燈。飛濺的碎片中，她看見呂峰左腕纏著褪色的紅繩——與她前世被斬首那日，劊子手刀柄上系的繩結一模一樣。
靈堂外忽然傳來金器碰撞聲。十八名僧人抬著鎏金佛像魚貫而入，為首的老僧眉間朱砂痣竟與呂峰眼尾那顆分毫不差。沈凝霜認出這是護國寺的了塵大師，前世因預言“雙生禍星“被呂峰剜舌斷腕。
“請長公主浴佛?！?
沙啞的嗓音讓沈凝霜寒毛倒豎。所謂浴佛實為驗身，前世她和親前夜，就是被這群僧人用金杵驗出守宮砂，成為舉國笑柄。
呂峰突然扯落佛像袈裟。純金打造的佛身布滿裂痕，心口位置鑲著塊血色琥珀——里面封著片染血的指甲，正是她前世被北狄大妃拔下的尾指。
“浴佛不如浴血?！吧蚰鸸┳郎系那嚆~爵，將酒液潑向佛像?；旌现慊业男埸S酒觸到琥珀瞬間，竟燃起幽藍火焰。
了塵手中的金杵突然落地。老僧跪爬著撲滅火焰時，沈凝霜看見他后頸有塊青黑胎記——與她生母留下的密信中描述的叛徒標記完全吻合。
“看來大師也怕地獄火?！八胨閺墓字忻龅牧蚧欠?，“不如說說，當年是誰把孝懿皇后的產期...“
呂峰突然捏住她下頜。沾著佛前灰的拇指按上她唇珠：“娘娘的舌頭，倒是比當年先帝枕邊的...“
沈凝霜狠狠咬住他手指。血腥味漫開時，靈堂梁柱突然砸下個織錦包裹，滾出的鳳冠霞帔鋪滿半個靈堂——這正是她前世被迫和親時的嫁衣，此刻卻在燭火下滲出暗紅血漬。
檀心突然尖叫著后退。嫁衣袖口爬出只碧眼蜘蛛，正吐出銀絲纏住她的銀簪。沈凝霜記起北狄巫蠱之術，這種蛛絲遇血即化劇毒，前世她便是因此被毒啞。
“看來有人等不及要送嫁?！皡畏鍞財嘀虢z，劍氣削落了塵半截白眉，“三日后北狄使團帶來的聘禮，怕是要讓娘娘失望了?！?
沈凝霜突然輕笑。她拾起嫁衣上的金累絲鳳冠，將藏在冠中的毒蝎抖落在呂峰掌心：“國公可知這蝎尾上的孔雀膽...“毒蝎突然蟄向男人虎口，“與你盔甲里藏的曼陀羅...“
呂峰徒手捏碎毒蝎。紫黑汁液順著手腕流進鎧甲縫隙，與金瘡藥混合成詭異的香氣：“娘娘若喜歡這些小玩意...“他掀開棺槨夾層，露出滿箱毒蟲，“臣可贈你三百籠。“
沈凝霜的指尖在袖中發抖。前世呂峰確實在屠城后送她百籠毒物，彼時她以為是折辱，如今看來竟是在教她自保。棺底突然傳來抓撓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敲擊楠木板。
“本宮乏了?！八蝗卉浀惯M呂峰懷里，“勞煩國公抱我去偏殿...“
呂峰玄甲上的寒氣刺得她脊背生疼。經過跪著的檀心時，沈凝霜故意將鳳冠擲向火盆。飛濺的火星點燃了塵的袈裟，老僧在火中翻滾的模樣，與前世被她燒死的北狄巫師重疊。
“娘娘的戲...“呂峰踹開偏殿門時，將她摔在鋪滿軍報的床榻上，“演夠了嗎？“
沈凝霜散開的青絲纏住案頭燭臺。燃燒的蠟油滴在呂峰手背，燙出與前世她頸間烙印相似的梅花痕：“國公當年在詔獄用烙鐵逼供時...“她吹滅燭火，“可沒這般急躁?！?
月光突然穿透云層。沈凝霜看見呂峰從懷中掏出個玄鐵盒，盒中血玉鐲正在吸食他腕間滲出的毒血——這正是她前世摔碎的傳家寶，此刻卻泛著妖異的紅光。
“禮部送來和親書?！皡畏鍖⒂耔C套上她腳踝，“用娘娘的血開過光?！?
沈凝霜踹向男人心口，卻被鐵掌箍住腳踝。玉鐲內側的倒刺劃破皮膚，鮮血染紅了下方的冰裂紋瓷枕。當血珠滲入第三道裂痕時，瓷枕突然發出機關轉動的輕響。
“看來薛家人沒白死。“呂峰捏著她淌血的腳踝，“這暗格里的東西...“
沈凝霜突然抽出枕中密信。泛黃的宣紙上，她生母的字跡與呂峰軍報批注的筆跡竟有八分相似。電光石火間，她想起前世呂峰書房暗格里的女子畫像，畫中人眼尾并無朱砂痣。
“國公可認得孝懿皇后的簪花小楷？“
呂峰劈手奪過密信，卻在觸及某行字時渾身劇震。沈凝霜趁機拔出藏在瓷枕夾層的金錯刀，刀尖抵住他咽喉：“原來你找這封密信...“她瞟見信尾的玄鳥印鑒，“找了二十年?！?
殿外突然殺聲震天。沈凝霜聽見薛景明在嘶吼“清君側“，刀劍聲混著“誅妖妃“的吶喊涌向偏殿。呂峰卻紋絲不動，任由刀尖刺破皮膚：“娘娘可知這封信上寫著...“
轟隆一聲巨響，殿門被攻城錘撞碎。沈凝霜在氣浪中滾落床榻，金錯刀在呂峰鎖骨劃出深可見骨的血痕。她攥著半截密信抬頭時，看見薛景明手中的火把照亮了信紙末尾——
“呂氏阿蠻，庚辰年臘月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