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現(xiàn)在時代復雜，也沒哪幾個廠是真正人際關系簡單的，就連他們那小小的課題組，心思復雜的也大有人在，就包括她也是。

反正她也在這里待的時間也不長，波及不到她的身上。

溫瑾瑜專心低頭吃飯，裝作聽不懂的樣子，不參與對話。

余光卻忽然瞥見食堂角落里有個瘦小的身影。

那人穿著明顯大了一號的灰布工裝，整個人縮在長凳上，像只營養(yǎng)不良的貓。

餐盤里只有一碗干巴巴的米飯，上面可憐巴巴地躺著幾根蔫黃的青菜，連一滴油星子都看不見。

國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最困難的時候，盡管在吃的上沒那么豐富，但溫瑾瑜已經(jīng)很久沒看到過吃的這么困難的人了。

在鄉(xiāng)下那幾年，只要勤勞肯干，賺夠工分，農(nóng)閑時養(yǎng)幾只雞，過的沒有城里人想象中的那么差。

在廠子里上班的人就更不用說了。

盡管糧票是限額的，但是各種糖票油票肉票也能讓普通老百姓隔一段時間加個餐。

這年頭光吃米飯配青菜的都是過的非常苦的了。

溫瑾瑜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那孩子似乎察覺到視線，猛地抬頭，露出一雙黑漆漆的眼睛，警惕得像只受驚的野兔。

“瑾瑜，你看啥呢？”

王姐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突然嘆了口氣。

“唉，造孽啊……”

“那是小夏，夏小雨。”王姐壓低聲音，“她爹是咱們廠的鉗工，上個月出事故走了。”

溫瑾瑜心頭一緊：“事故？”

“可不是？”王姐撇撇嘴，“那天她爹喝得爛醉，非要操作車床，結果右手卷進機器里，當場就斷了?！?

旁邊的小張插嘴：“聽說血噴得老高！送去醫(yī)院沒救回來，傷口還感染了……”

”花了那么多錢，結果到最后也沒救回來?？嗔诵∠摹?

王姐搖搖頭：“廠里賠了筆錢，還讓她頂了她爹的崗位?？慑X全填了醫(yī)藥費的窟窿，這孩子現(xiàn)在連飯都吃不起?！?

溫瑾瑜盯著那碗清水似的飯菜，一點油星子都看不到，喉嚨發(fā)緊：“她多大了？”

“十六了！看著像十二吧？”王姐冷笑，“她那個爹活著的時候，一喝醉就打她，飯都不給吃飽?，F(xiàn)在人沒了，倒算是解脫。”

食堂嘈雜的人聲里，夏小雨突然站起身，把剩飯倒進鋁飯盒，瘦小的身影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溫瑾瑜這才發(fā)現(xiàn)她左腳有點跛。

“她的腿……”

“去年被她爹用板凳砸的。”王姐嘖嘖嘆氣，好像是在為小夏不幸的命運感到嘆息。

“沒錢去醫(yī)院，自己長歪了。”

溫瑾瑜攥緊了筷子。

食堂的嘈雜聲漸漸遠去，溫瑾瑜的目光追隨著那個瘦小的身影，直到夏小雨消失在食堂門口。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碗里還剩大半的紅燒肉，突然沒了胃口。

“王姐，”她放下筷子，狀似隨意地問，“廠里允許工人私下?lián)Q飯票嗎？”

王姐正啃著饅頭，聞言一愣：“咋的，你想幫那丫頭？”

溫瑾瑜沒直接回答，只是笑了笑：“我看她個子小，也吃不了多少東西，正好我剛下火車沒啥胃口，不吃就浪費了。”

“哎喲，你可別！”小張突然壓低聲音，“那丫頭性子倔得很，上回工會李大姐給她塞了兩個雞蛋，她硬是不要，跟著人追到了家里，放到桌子后就跑了。”

小李也點頭：“聽倉庫的老劉說，有次看見她半夜在廢料堆里扒拉鐵屑，說是要攢著賣錢——寧可這樣也不肯要人施舍?！?

溫瑾瑜若有所思地摩挲著飯盒邊緣。

她太明白這種倔強了——沒重生前，父母去世后，有同情她的人向她施舍，她當時也都沒應，寧可拉著甘蕓和白弘宇下地獄。

也許是物傷其類，那個女孩勾起了她前世不好的回憶，溫瑾瑜勉強吃了幾口，就用飯盒打包帶走了。

溫瑾瑜回到宿舍后，才想起還沒給秦致遠報平安。她匆匆跑去找王大姐：“王姐，咱們廠里有電話嗎？我想給家里打個電話。”

王大姐正收拾飯盒，聞言指了指廠門口：“有，在保安亭那兒，不過要收費的，一分鐘兩毛錢?！?

“謝謝王姐！”溫瑾瑜小跑著去了保安亭。

保安亭里，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大爺正戴著老花鏡看報紙，見有人來，慢悠悠地抬頭：“打電話？”

“對，麻煩您了?！睖罔c點頭。

老大爺從抽屜里拿出一部老式電話機，撥號聲“咔噠咔噠”地響。

電話接通后，溫瑾瑜先給溫建軍打了過去，簡單說了說機械廠的情況，讓父親別擔心。掛斷后，她又撥通了秦致遠的號碼。

電話響了幾聲才被接起，秦致遠的聲音低沉平穩(wěn)：“喂？”

“是我，溫瑾瑜?！睖罔げ蛔杂X地抿了抿唇，聲音放輕了些。

“到了？”他似乎并不意外，語氣里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嗯?！?

“我已經(jīng)到機械廠了，宿舍挺好的，廠里的人也都很照顧我?！?

溫瑾瑜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繞著電話線，“宿舍……的事，又麻煩你費心了，謝謝?！?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隨即傳來秦致遠低低的笑聲，語氣柔和：“謝什么？順手的事。缺什么就跟我說?！?

溫瑾瑜耳根微熱，忍不住也笑了：“那……你和我爸都別擔心，我在這兒挺好的?！?

“好。”秦致遠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你自己注意安全，有事隨時打電話?！?

“嗯。”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但電話里輕微的呼吸聲卻莫名讓人覺得安心。

自從上次她情緒崩潰，靠在他懷里哭過之后，他們之間那種若有若無的距離感似乎消散了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昵!

“那個……”溫瑾瑜正想再說點什么，保安老大爺卻敲了敲桌子，指了指墻上的掛鐘，示意她時間快到了。

“我得掛了，電話要收費的。”她小聲說道。

“好。”秦致遠頓了頓，又補了一句，“……記得想我。”

溫瑾瑜還沒反應過來，秦致遠就像是怕唐突了她一樣，連忙改口。

“不是，我的意思是記得好好學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