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里的夜晚，漫長得嚇人。

萊安幾乎是睜著眼睛等到了天亮。倒不是他不想睡，實在是那破草墊子又硬又扎，身上蓋的那件撿來的、散發著不明味道的舊毯子根本擋不住從門窗縫隙里鉆進來的寒氣。更要命的是，每一次輕微的翻身，木板床都會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在這死寂的夜里，簡直跟打雷似的，搞得他心驚肉跳，生怕驚動了樓下那個看起來不太好惹的老太太，或者更糟的——引來什么不該來的東西。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微明，能透過天窗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時，萊安才感覺緊繃的神經稍微松弛了一點。他哆哆嗦嗦地爬起來，活動了一下凍得有些僵硬的四肢，感覺渾身骨頭都在抗議。

他摸出昨天剩下的那半塊黑面包，就著冰涼的陶罐里的水（他沒敢直接喝水龍頭里的生水），艱難地往下咽。面包依舊硬得像塊磚頭，剌得他喉嚨生疼，但他還是強迫自己吃完了。沒力氣，什么都干不了。

吃完這頓簡陋到令人心酸的早餐，萊安坐在床邊，開始認真思考下一步的計劃。

藥膏煉出來了，是希望的開始，但它現在還只是一罐黏糊糊的綠色玩意兒，不是能換成面包和熱湯的錢。怎么把它賣出去，才是眼下最緊要的問題。

昨天想了半天，幾個方案都被他斃了。直接上街擺攤？太扎眼，跟舉著牌子寫“我是新人快來坑我”沒區別。找藥鋪寄賣？價格肯定被壓死，而且萬一碰上個好奇心重的掌柜，問東問西，他這來路不明的“煉金學徒”身份怎么圓？

思來想去，似乎只有“黑市”這條路，風險最大，但潛在收益也最高，而且…可能最適合他這種見不得光的狀態。問題是，黑市在哪兒？怎么進去？交易規則是什么？這些他一概不知。

像個沒頭蒼蠅似的亂撞肯定不行。他需要情報。

萊安站起身，走到窗邊，小心地推開一條縫，朝外面望去。街道上已經開始有行人了，大多是些和他一樣穿著破舊、行色匆匆的底層人?？諝庵袕浡睗瘛⒏癄€和廉價煤煙混合的味道，是貧民窟獨有的“芬芳”。

他得出去，像個真正的本地人一樣，融入這片混亂的區域，去觀察，去傾聽，去尋找那些隱藏在陰影里的線索。

他把那罐寶貝藥膏小心地收回系統空間——這玩意兒可不能帶在身上招搖。然后，他把昨天換來的、僅剩的十幾個銀幣和一堆銅子兒仔細地分裝在兩個內袋里，這樣就算遇到搶劫的，也不至于被一鍋端。最后，他把那把防身用的小刀重新別在腰后，用外套下擺蓋住。整理了一下兜帽，確保能遮住大半張臉，這才深吸一口氣，像只謹慎的耗子一樣，悄無聲息地溜出了閣樓。

他沒有明確的目的地，只是憑著感覺，朝著人流相對密集、但又明顯不是主干道的方向走去。他刻意放慢了腳步，讓自己看起來不像是在趕路，更像是在閑逛或者尋找什么。同時，他的耳朵像雷達一樣，捕捉著周圍一切可能的信息。

“聽說了嗎？‘鐵手幫’昨天晚上又跟‘泥鰍黨’的人干了一架，就在西碼頭那邊，血流了一地！”“唉，這個月的保護費又漲了，再找不到活兒，真要喝西北風了?！薄袄匣艨四羌一铮妨恕X’的錢，聽說腿都被打斷了…”“想弄點‘好東西’？去‘鼠道’那邊碰碰運氣吧，不過得小心點，那地方黑得很?！?

各種碎片化的信息，夾雜著粗俗的俚語和抱怨，不斷鉆進萊安的耳朵。他一邊走，一邊在腦海里飛快地分析整理。

“鐵手幫”、“泥鰍黨”、“利齒”——聽起來都是些不好惹的幫派或者放高利貸的狠角色，得離遠點?！氨Ｗo費”印證了他之前的猜測，這地方確實有地頭蛇?！笆蟮馈?？這名字聽起來就很有“黑市”的味道！

萊安心里一陣激動，但面上依舊不動聲色。他順著剛才說話那幾個人離開的方向，不遠不近地跟了一段，發現他們拐進了一條更窄、更陰暗的小巷。萊安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跟進去。那種地方，貿然闖入一個生面孔，太容易引起懷疑了。

他繼續在外圍打轉，試圖找到更多關于“鼠道”的信息，或者至少確定它的大致方位。他注意到，這一帶的建筑更加破敗，墻上涂滿了各種奇奇怪怪的符號和涂鴉，有些看起來像是某種標記。街道也更加臟亂，空氣里的臭味幾乎令人窒息。偶爾能看到一些眼神陰鷙、無所事事的家伙靠在墻角，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過往的每一個人。

萊安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直覺告訴他，他離目標越來越近了。

他在一個賣劣質麥酒的小酒館門口徘徊了一陣。這種地方通常是消息集散地，但他現在這副打扮，進去肯定會被盯上。他只能在外面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除了聽到一些醉醺醺的胡話和關于哪個女人更風騷的低俗討論外，沒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看來，光靠聽是不夠的。他得更主動一點，但又不能太刻意。

他繼續往前走，穿過一條散發著魚腥味的巷子，來到一個稍微開闊一點的、像是個小型廢棄物堆放場的地方。幾只瘦骨嶙峋的野狗正在垃圾堆里翻找著什么，看到萊安過來，警惕地呲了呲牙，發出一陣低沉的嗚咽。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余光瞥見不遠處一個角落里，似乎有幾個人影在鬼鬼祟祟地交談著什么。他們背對著萊安，壓低了聲音，還不時警惕地朝四周張望。其中一個人的穿著，似乎比周圍的人要“體面”那么一點點，雖然依舊破舊，但至少沒打補丁，腰間還鼓鼓囊囊的，像揣著什么東西。

萊安的心猛地一跳。這看起來…有點像是在進行某種交易？

他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想要靠近一點，聽清楚他們在說什么。但他剛往前挪了兩步，其中一個人就像是背后長了眼睛似的，猛地轉過頭來，銳利的目光瞬間鎖定了萊安！

那是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男人，眼神兇狠，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氣。他看到萊安，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低聲對同伴說了句什么。另外幾個人也立刻轉過身，幾道不善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萊安身上。

糟了！被發現了！

萊安頭皮一陣發麻，心臟差點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他強裝鎮定，臉上擠出一個有些僵硬的、討好的笑容，一邊慢慢往后退，一邊含糊地說道：“抱…抱歉，走錯了，我這就離開…”

那刀疤臉男人卻沒打算就這么放過他。他往前走了幾步，擋住了萊安的退路，上下打量著他，眼神像是在評估一件貨物。

“小子，新來的？”刀疤臉的聲音沙啞，帶著明顯的威脅意味，“鬼鬼祟祟地想干嘛？”

萊安感覺后背瞬間就被冷汗浸濕了。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顫抖：“沒…沒什么，我就是…想找點活干，迷路了…”

“找活干？”刀疤臉嗤笑一聲，旁邊的幾個人也跟著發出了不懷好意的笑聲，“看你這細皮嫩肉的樣子，能干什么活？扛麻袋？還是去碼頭搬石頭？”

萊安的兜帽壓得很低，但對方顯然還是看出了他與其他底層苦力的不同。

“我…我認字，也會算賬…”萊安急中生智，搬出了原主那點可憐的“技能”。在這個普遍文盲率很高的地方，認字算賬或許能讓他顯得稍微有點“價值”，不至于被當成純粹的廢物或者待宰的肥羊。

果然，聽到萊安說認字，刀疤臉的眼神微微變了變，多了一絲審視，但懷疑和警惕并沒有減少。

“認字？”他挑了挑眉，“這年頭，認字的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人。說！你到底是什么來路？是不是哪個幫派派來探風聲的探子？”

“不不不！絕對不是！”萊安連忙擺手，心里叫苦不迭。媽的，怎么就惹上這種麻煩了？他現在只想趕緊脫身?！拔摇艺娴氖菑泥l下來的，家里遭了災，沒辦法才跑到王都來討生活…我誰也不認識，更不是什么探子…”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可憐又無助。

刀疤臉盯著他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斷他話里的真假。萊安的心一直懸在半空，大氣都不敢喘。

就在這氣氛凝滯、危險一觸即發的時刻，旁邊一個一直沒說話、看起來稍微年輕一點的瘦高個突然開口了，語氣帶著點幸災樂禍：“老大，我看這小子賊眉鼠眼的，不像好人！不如搜搜他身上，看有沒有藏什么東西！”

萊安的心猛地一沉！搜身？！他身上雖然沒帶藥膏，但那十幾個銀幣要是被搜出來，絕對是彌天大禍！在這地方，一個窮小子身上帶著這么多錢，怎么解釋都解釋不清！

他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手悄悄摸向了腰后的刀柄。如果真的要動手，他只能拼死一搏了！雖然他知道自己這點三腳貓的功夫，對上這幾個一看就經常打架斗毆的家伙，勝算幾乎為零。

刀疤臉似乎被瘦高個的話提醒了，眼神變得更加危險：“小子，自己把口袋里的東西都掏出來。老實點，或許還能少吃點苦頭。”

完了！

萊安的大腦飛速運轉，思考著逃跑的可能性。但對方有四個人，隱隱把他包圍了起來，唯一的退路也被刀疤臉堵住了。硬闖的話…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異變陡生！

“喂！你們幾個！在干什么？！”

一個略顯沙啞、但中氣十足的女聲突然從不遠處傳來。

刀疤臉等人明顯吃了一驚，齊刷刷地轉頭望去。

萊安也下意識地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材高挑、穿著一身利落的皮甲、腰間挎著一把長劍的女人，正大步流星地朝著這邊走來。她大概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容貌算不上絕美，但五官輪廓分明，透著一股英氣。一頭火紅色的長發在腦后扎成一個高高的馬尾，隨著她的步伐甩動，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她的眼神銳利如鷹，掃視著刀疤臉等人，帶著毫不掩飾的警告意味。

看到這個女人，刀疤臉等人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之前的囂張氣焰也收斂了不少。刀疤臉甚至擠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帶著點忌憚說道：“原來是‘赤練’大人…沒什么，就是看到個生面孔，盤問幾句?！?

“赤練”？萊安立刻在腦海里搜索這個名字。原著里好像…沒有這個角色？是個原創人物？還是他記不清了？但這女人明顯不好惹，連刀疤臉這種地頭蛇都對她有所忌憚。

被稱為“赤練”的女人走到近前，目光在萊安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就移開了。她冷冷地盯著刀疤臉：“這里是‘灰鴿子’的地盤，什么時候輪到你們‘土狼幫’的人在這里隨便盤問人了？”

“灰鴿子”？“土狼幫”？又冒出來兩個幫派名字。萊安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狼窩，周圍全是各種顏色的“狼”。

刀疤臉的笑容更加僵硬了：“誤會，赤練大人，都是誤會…我們這就走，這就走…”他顯然不想跟這個叫“赤練”的女人起沖突，一邊說著，一邊給同伴使了個眼色，就準備開溜。

但那個瘦高個似乎有些不甘心，臨走前還惡狠狠地瞪了萊安一眼，眼神像是在說“你給我等著”。

萊安全程縮著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里卻掀起了驚濤駭浪。他剛才差點就跟人火并了！要不是這個突然出現的“赤練”，他現在可能已經被搜刮干凈，甚至被打個半死了！

看著刀疤臉等人灰溜溜地離開，萊安才稍微松了口氣，但隨即又緊張起來。因為那個叫“赤練”的女人，把目光重新投向了他。

“你，”赤練的聲音依舊帶著點冷硬，但似乎沒有了剛才的敵意，“新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