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鋪內部的光線比外面昏暗許多，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合著塵埃、舊物和某種特殊藥草（大概是防蟲蛀用的）的奇特氣味。高高的柜臺如同壁壘般橫亙在前方，將當鋪分割成內外兩個世界。柜臺后面，坐著一個穿著深色長袍、戴著單片眼鏡、面容精瘦、眼神銳利如同鷹隼的中年男人。他正低著頭，用一支羽毛筆在一本厚厚的賬簿上記錄著什么，對萊安的進入似乎并未在意。

柜臺前，還有幾個稀稀拉拉的客人。一個愁眉苦臉的婦人，正將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銀手鐲遞給柜臺后的男人；一個穿著破舊學徒袍的年輕人，則緊張地捧著一本厚重的舊書，等待著估價；還有一個衣著尚可、但神色焦慮的中年商人，似乎在贖回什么重要的物品。

這里的氣氛，與外面喧鬧的街道截然不同，帶著一種壓抑、沉重，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絕望。每個人似乎都背負著各自的困境，將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這冰冷的柜臺之上。

萊安默默地站在隊伍的末尾，盡量讓自己顯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他能感覺到柜臺后那個被稱為“朝奉”或“掌眼”的男人，雖然低著頭，但眼角的余光似乎不經意地掃了他一眼，那目光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審視和評估，仿佛能透過他破爛的外表，估量出他身上最后一點價值。

這種被估價的感覺并不好受，但萊安只能強忍著不適，耐心地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前面的客人陸續辦完了自己的事情。愁眉苦臉的婦人拿到了一小袋叮當作響的銅幣，嘆息著離開了；年輕學徒捧著幾枚銀幣，臉上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表情；中年商人則小心翼翼地將贖回的一個錦盒揣進懷里，匆匆離去。

終于，輪到萊安了。

他深吸一口氣，走到那高高的柜臺前。柜臺的高度幾乎到了他的胸口，讓他不得不微微仰視著柜臺后面那個精瘦的男人。

男人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筆，抬起頭，推了推鼻梁上的單片眼鏡，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落在萊安身上。他的眼神銳利而平靜，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冷漠。

“當東西？”男人的聲音嘶啞而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是的。”萊安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不帶任何乞求或慌亂。他知道，在這種地方，越是表現得軟弱，就越容易被壓榨。

“拿出來看看。”男人伸出一只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一絲不茍的手。

萊安攥緊了手心里的袖扣，那冰涼的觸感給了他一絲力量。他攤開手掌，將那枚在昏暗光線下依舊散發著柔和銀光的袖扣，輕輕地放在了光滑的、留下無數劃痕的柜臺木面上。

男人的目光落在袖扣上，眼神微微一凝。他并沒有立刻拿起袖扣，而是先仔仔細細地打量了萊安幾眼，似乎想從他這副與袖扣價值不太匹配的落魄模樣中，判斷出這東西的來路。

萊安的心提了起來，但他強迫自己保持鎮定，目光平靜地回視著對方，沒有絲毫躲閃。

男人沉默了片刻，終于伸出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了那枚袖扣。他將袖扣湊到眼前，透過單片眼鏡，仔細地審視著。他的手指靈活地翻轉著袖扣，檢查著上面的紋路、接口、以及材質的光澤。他還用指甲在袖扣背面一個不起眼的地方輕輕刮了一下，似乎在判斷銀的純度。

當鋪里一時間陷入了寂靜，只有老舊掛鐘發出的、單調而規律的“滴答”聲。

萊安緊張地等待著估價。他不知道這枚袖扣到底值多少錢。原主的記憶里對此并沒有明確的概念，只知道這是母親留下的、比較珍貴的東西。但他現在的期望并不高，只要能換到足夠他吃頓飽飯、買身干凈衣服、再找個廉價旅店住一晚的錢，他就心滿意足了。

過了好一會兒，男人終于放下了袖扣。他抬起頭，看著萊安，嘶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東西是銀的，純度還行，工藝也算尚可。有些年頭了，應該是家族流傳下來的物件吧？”他的語氣依舊平淡，但話語中卻帶著一絲試探。

萊安心中一凜。對方果然經驗老道，一眼就看出了袖扣的大致來歷。他不能表現出任何心虛。

“是的，是家里長輩留下的紀念。”他含糊地回答道，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盡量不留下任何破綻。

男人點了點頭，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繼續說道：“看在你這東西還算干凈的份上……活當，三個月，給你……五個銀幣。”

五個銀幣？

萊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五個銀幣！這和他預期的差距太大了！

根據原主的記憶，以及他對這個世界物價的粗略了解，五個銀幣，大概只夠他在最便宜的餐館吃上幾天黑面包，或者買一身最粗糙的麻布衣服。想要找個能過夜的地方，恐怕都懸。

這價格壓得太狠了！這枚袖扣雖然算不上什么頂級珍品，但畢竟是純銀打造，工藝也不錯，而且還有一定的年頭，其價值絕對不止五個銀幣！就算是在當鋪這種地方，被狠狠壓價，也不至于低到這個程度！

對方顯然是看他年紀小，又衣衫襤褸，一副急需用錢的樣子，所以才敢如此肆無忌憚地壓價！

一股怒意涌上萊安的心頭，但他強行壓了下去。他知道，現在不是發怒的時候。他需要冷靜，需要爭取。

“五個銀幣？”萊安的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和……不甘，“先生，這枚袖扣是我母親留下的唯一念想，材質和工藝您也看到了，絕對不止這個價。您看……能不能再高一些？”

他沒有直接反駁，也沒有表現出過激的情緒，而是放低了姿態，強調了物品的情感價值，試圖引起對方一絲絲的同情，或者說，讓對方覺得還有壓榨的空間，從而稍微松口。

男人似乎對他的反應并不意外，嘴角甚至不易察覺地向上彎了一下，露出一絲譏誚的笑容。

“年輕人，當鋪有當鋪的規矩。”他慢條斯理地說道，手指輕輕敲擊著柜臺，“我們開門做生意，也要承擔風險。誰知道你這東西的來路干不干凈？萬一是偷來的搶來的，我們收了，豈不是惹麻煩？給你五個銀幣，已經是看在你年紀小，又是初犯……哦不，是初次來我們‘誠信當’的份上了。”

他的話語綿里藏針，既是解釋，也是威脅。暗示著如果萊安繼續糾纏，他們可能會懷疑這袖扣的來路，到時候引來的麻煩，可就不是幾個銀幣能解決的了。

萊安的心徹底冷了下來。他知道，跟這種老奸巨猾的人打交道，想要靠言語爭取到什么，幾乎是不可能的。對方吃準了他急需用錢，又不敢把事情鬧大。

怎么辦？難道真的只能接受這五個銀幣的屈辱價格？

他不甘心！這五個銀幣，根本無法支撐他度過眼前的難關！他需要更多！

就在他幾乎要絕望的時候，他的目光無意中瞥到了男人手邊放著的一張揉皺的紙，上面似乎畫著一些奇怪的符號和線條，旁邊還散落著幾塊顏色各異的礦石碎片。

那是……煉金材料？！

萊安的心猛地一跳！他認出了其中一塊帶著黃褐色斑點的、灰撲撲的石頭——那是硫鐵礦！還有旁邊一塊泛著暗淡金屬光澤的黑色礦石——那是某種低品質的錫礦石！

這個朝奉，竟然還懂煉金術？！或者說，至少對煉金材料有所涉獵？

一個大膽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萊安的腦海！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重新看向那個精瘦的男人，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懇求或不甘，而是帶著一種……異樣的平靜和自信。

“先生，”萊安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五個銀幣確實太少了。不過，或許……我們可以換一種交易方式？”

男人眉毛一挑，似乎對萊安突然轉變的態度感到有些意外和好奇。

“哦？什么交易方式？”

“我看到您這里似乎有一些煉金材料。”萊安的目光落在那幾塊礦石上，“我對煉金術也略懂一二。或許……我可以用我的技術，為您處理一些材料，或者煉制一些簡單的東西，來換取更合理的價格？”

萊安的話一出口，不僅是柜臺后的男人，就連旁邊幾個原本在低頭忙碌的伙計，也都驚訝地抬起頭，看向這個衣衫襤褸卻口出狂言的少年。

煉金術？

在這個世界，煉金術士雖然不像魔法師那樣地位尊崇，但也絕對是掌握著專門知識和技術的稀有人才。一個真正的煉金術士，哪怕只是最低級的學徒，也絕不至于淪落到需要靠當掉母親遺物來換取幾個銅板的地步。

這小子，要么是在吹牛，要么就是……瘋了？

柜臺后的男人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他重新審視著萊安，仿佛要將他看穿。

“你懂煉金術？”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懷疑，“年輕人，吹牛也要看地方。‘誠信當’可不是你信口開河的地方。”

“是不是吹牛，試試便知。”萊安毫不退縮地迎著他的目光，“我不敢說精通，但處理一些基礎材料，或者煉制一些簡單的藥劑，還是有幾分把握的。比如……您手邊的這塊硫鐵礦，如果提純得當，可以得到高純度的硫磺，無論是用于煉金實驗還是制作某些特殊物品，都比直接使用原礦效果要好得多。”

萊安的話，讓男人的眼神再次一變。

他竟然能準確地說出硫鐵礦提純硫磺的用途！這可不是一個普通的、只知道煉金術名字的門外漢能說出來的！難道這小子……真的懂？

男人沉默了。他看著萊安那雙雖然帶著疲憊，卻異常明亮和自信的眼睛，心中開始快速盤算起來。

雇傭一個煉金學徒的代價可不低。如果這小子真的有幾分本事，哪怕只是處理一些基礎材料，也能為當鋪節省不少成本，甚至可能帶來額外的收益。而他需要付出的，或許只是比原計劃多給幾個銀幣而已。

這似乎……是一筆可以考慮的交易。

“好。”男人終于開口了，聲音依舊嘶啞，但多了一絲鄭重，“既然你這么有自信，那我就給你一個機會。不過，不是處理材料。”

他頓了頓，銳利的目光緊緊盯著萊安：“當鋪后院，正好缺一批……強效除銹劑，用來保養那些收當的金屬器物。如果你能在今天之內，用我提供的材料，煉制出至少十瓶合格的強效除銹劑，我就給你……”

他伸出兩根手指。

“二十個銀幣。并且，這枚袖扣，還給你。”

二十個銀幣！外加贖回袖扣！

這個價格，遠遠超出了萊安最初的預期！

強效除銹劑，對于擁有神級煉金系統的萊安來說，只要有合適的材料和配方，煉制起來并不算太難！系統里肯定有相關的配方！

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不僅能解燃眉之急，還能初步展現自己的價值！

“好！”萊安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成交！請您提供材料和場地。”

男人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他沒想到萊安會答應得如此爽快，連材料清單和具體要求都沒問。這份自信，讓他對這個神秘的少年更加好奇了。

“跟我來。”男人站起身，推開柜臺內側的一扇小門，示意萊安跟上。

萊安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拳頭。

他跟著男人，走進了那扇通往當鋪后院的小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