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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黎明前的黑暗

刺骨的寒冷,如同無數根細小的冰針,扎透了身上聊勝于無的破布和油氈,將萊安從淺眠中驚醒。

他猛地睜開眼睛,眼前依舊是一片模糊的黑暗,只有垃圾縫隙中透過的、遠處篝火殘留的微弱紅光,以及天邊隱隱泛起的一絲極其黯淡的魚肚白。

黎明將至。

但黎明前的這段時間,往往是夜晚最寒冷、也最黑暗的時刻。

身體僵硬得像一塊凍肉,每一個關節都發出抗議的呻吟。傷口在寒冷中愈發疼痛,尤其是背部和手臂上那些被荊棘劃出的細長血痕,火辣辣地疼。饑餓感如同兇猛的野獸,在他的胃里瘋狂地撕咬、翻滾,帶來一陣陣眩暈和惡心。

他動了動手指,確認那枚冰涼的銀質袖扣還緊緊攥在手心,這才稍稍安心。這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是他換取食物、溫暖和一絲喘息機會的全部依仗。

他小心翼翼地挪動身體,試圖從這堆散發著霉味的垃圾后面探出頭,觀察外面的情況。

廣場上的篝火已經只剩下奄奄一息的余燼,偶爾爆出一兩點微弱的火星。原本圍坐在篝火旁的人大多已經散去,不知是回到了各自更隱蔽的巢穴,還是去尋找新的生計。只有寥寥幾個身影,如同雕塑般蜷縮在角落的陰影里,用破爛的毯子或麻袋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對抗著黎明前的寒風。

那個賣劣質香腸的攤位已經收攤了,只留下一個空蕩蕩的棚屋骨架。旁邊的舊貨攤也一樣,攤主大概也鉆進了棚屋深處,躲避這難熬的寒冷。

一切都顯得那么蕭瑟、破敗,充滿了絕望的氣息。

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萊安的眼簾。

是那個瘦小的“小偷”!

他并沒有離開,而是依舊蜷縮在那個廢棄的木箱旁邊。他似乎也睡著了,腦袋耷拉在膝蓋上,瘦弱的身體在寒風中微微發抖。那根被他視若珍寶的香腸早已吃完,只剩下一點油膩的痕跡沾在他滿是污垢的嘴角。

看著那個瘦弱的身影,萊安心中并沒有升起任何同情。在這個殘酷的世界里,每個人都在為了生存而掙扎。昨晚若不是他運氣好,那個小偷引來的麻煩就可能讓他命喪當場。他和他,都只是這底層掙扎的縮影,彼此之間,只有警惕和漠然。

天色,在不知不覺中,一點點亮了起來。

不是那種充滿希望的、金色的晨曦,而是如同稀釋的墨汁般、陰沉沉的灰白。厚重的云層壓得很低,預示著這或許又是一個陰冷的日子。

隨著天光漸亮,這個沉寂的貧民窟角落也開始逐漸蘇醒。

遠處傳來了幾聲公雞嘶啞的啼鳴,打破了夜晚的死寂。一些緊閉的破舊木門被吱呀呀地推開,走出來幾個睡眼惺忪、衣衫襤褸的人。他們面無表情地互相瞥一眼,然后便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開始新一天的、前途未卜的掙扎。

幾只瘦骨嶙峋的野狗,警惕地在垃圾堆附近逡巡,用鼻子嗅探著,希望能找到一點點可以果腹的殘羹剩飯。

那個蜷縮在木箱旁的瘦小子也醒了。他打了個哆嗦,茫然地抬起頭,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然后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當他看到遠處垃圾堆后面,萊安那顆同樣帶著警惕探出來的腦袋時,他的身體明顯一僵,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和……敵意?

萊安沒有移開目光,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兩人隔著一段距離,在清晨冰冷的空氣中無聲地對視著。沒有交流,沒有挑釁,只有一種底層生物之間,對于陌生同類闖入自己“領地”的、本能的審視和戒備。

片刻之后,瘦小子似乎判斷出萊安并沒有惡意,或者說,他現在這副狼狽的樣子,也構不成什么威脅。他收回了目光,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然后再次朝著小巷深處跑去,很快消失了蹤影。大概是去尋找新的“獵物”或者銷贓的渠道了。

萊安收回目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涌入肺部,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天亮了。

他必須盡快離開這里,去找當鋪。

他小心翼翼地從那堆散發著異味的垃圾后面鉆了出來。站直身體的瞬間,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讓他差點再次摔倒。他連忙扶住旁邊的墻壁,穩住身形。

一夜的寒冷和饑餓,讓他的身體狀況雪上加霜。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體力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流失。如果再不找到食物和水,他恐怕真的撐不了多久了。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幾乎看不出原樣的禮服,雖然依舊破爛不堪,但至少把一些過于暴露的破口稍微遮掩了一下。他用袖子擦了擦臉上和手上的污垢,雖然效果甚微,但至少讓自己看起來不至于像個剛從泥地里爬出來的怪物。

做完這一切,他再次辨認了一下方向。憑借著系統強化后尚未完全消退的方向感,以及對帝都大致布局的模糊記憶,他知道,當鋪比較集中的區域,應該在靠近商業區和平民區交界的地方,離這里還有相當一段距離。

他必須穿過這片貧民窟。

這絕不是一段輕松的旅程。

他邁開腳步,離開了這個暫時庇護了他一夜的小廣場,走進了另一條更加狹窄、也更加骯臟的小巷。

清晨的貧民窟,展現出與夜晚截然不同的“活力”。

雖然依舊破敗,但街道上的人明顯多了起來。推著獨輪車叫賣劣質黑面包的小販,提著木桶去遠處公共水井打水的婦人,背著工具準備外出尋找零工的苦力,以及成群結隊的、光著腳丫在泥濘中追逐嬉鬧的孩童……

空氣中彌漫著更加濃郁和復雜的味道。除了昨晚那些令人不適的氣味,還混合了燃燒劣質煤炭的煙火味、廉價麥粥的些微香氣,以及……人群本身的味道。

萊安低著頭,盡量讓自己融入這混亂而嘈雜的環境中,避免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他那身破爛的貴族禮服,在這里依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或許是因為清晨人們都忙于生計,或許是他刻意低調,暫時還沒有遇到什么麻煩。

但他能感覺到那些若有若無、帶著審視和探究的目光,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有好奇,有警惕,也有……不加掩飾的貪婪。

他知道,自己就像是一只誤入狼群的、受傷的羊。必須時刻保持警惕。

他加快了腳步,沿著記憶中大致的方向前進。小巷如同蛛網般縱橫交錯,很多地方甚至沒有像樣的路,只有被無數雙腳踩出來的、泥濘的小徑。污水和垃圾隨處可見,房屋密集而低矮,將天空切割成狹窄的條狀。

陽光,在這里似乎是一種奢侈品。

走了大約半個多小時,萊安感覺自己的體力幾乎要耗盡了。雙腿如同灌了鉛般沉重,每一步都異常艱難。饑餓感越來越強烈,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就在他幾乎要撐不住,想要找個角落先歇歇腳的時候,前方巷口的光線似乎變得明亮了一些,嘈雜的人聲也更加清晰。

他心中一動,強打起精神,加快了腳步。

走出狹窄的小巷,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這是一條相對寬闊的、鋪著還算平整石板的街道。街道兩旁是各種各樣的店鋪——面包房、雜貨鋪、布料店、鐵匠鋪……雖然看起來依舊有些陳舊,但比起剛才他穿過的貧民窟,這里無疑要繁華和整潔得多。

街道上人來人往,車馬喧囂。穿著各式服裝的人們行色匆匆,叫賣聲、討價還價聲、馬車駛過的轱轆聲,交織成一曲充滿市井氣息的樂章。

他終于走出了貧民窟的范圍,來到了平民區與商業區交界的邊緣地帶。

萊安混在人群中,稍微松了口氣。這里的環境雖然依舊算不上友好,但至少不像貧民窟那樣,時時刻刻都感覺被無數雙不懷好意的眼睛盯著。

現在,他需要找到當鋪。

他抬起頭,開始仔細觀察街道兩旁的店鋪招牌。

當鋪的招牌通常都很有特色,或者是一個大大的“當”字,或者是一些特定的、象征抵押和交易的符號。

他的目光掃過一個個招牌——“老約翰面包坊”、“鐵錘兄弟鐵匠鋪”、“好運來雜貨店”……

終于,在街道斜對面,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標志——一個古樸的、用深色木頭雕刻的、類似于天平形狀的符號,下面還掛著一個寫著“誠信當”三個字的牌匾。牌匾略顯陳舊,但擦拭得很干凈。

找到了!

萊安心中一陣激動,疲憊似乎都減輕了幾分。他下意識地就想穿過街道走過去。

但就在他抬腳的瞬間,他看到了當鋪門口站著的兩個人。

那兩個人穿著統一的、深藍色的制服,腰間佩戴著短棍,眼神銳利地掃視著街道上的行人。他們的站姿挺拔,神情嚴肅,一看就是當鋪雇傭的護衛,或者干脆就是與某些治安機構有關聯的人員。

萊安的腳步頓住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衣衫襤褸,滿身污垢,臉上還有未干的血痕。這副樣子,恐怕還沒走到門口,就會被那兩個護衛當成乞丐或者鬧事的流浪漢給攔住,甚至直接驅趕。

他不能就這么過去。

必須……想辦法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可疑。

他環顧四周,目光落在不遠處一個公共水池旁。幾個平民正在那里打水、洗漱。

他深吸一口氣,走了過去。

水池里的水冰冷刺骨,但萊安顧不上這些。他掬起冷水,用力地擦洗著自己的臉頰和脖頸,試圖洗掉那些泥污和血跡。他又整理了一下頭發,雖然依舊凌亂,但至少不像之前那樣如同雞窩。最后,他盡可能地拍打掉衣服上的灰塵和草屑,又將幾處最明顯的破口稍微掖了掖,讓它們不至于那么扎眼。

做完這一切,他對著渾濁的水面照了照。雖然依舊狼狽,但比起剛才,至少顯得稍微整潔了一些,不再像個剛從垃圾堆里爬出來的難民。那張因為營養不良而略顯蒼白的臉,清洗干凈后,依稀還能看出幾分屬于貴族少年的、清秀的輪廓。

他再次深吸一口氣,給自己鼓了鼓勁,然后才重新邁開腳步,朝著那家“誠信當”走去。

這一次,他沒有再遲疑,盡量讓自己的步伐顯得平穩而鎮定,目光直視前方,不卑不亢。

當他走近當鋪門口時,那兩個護衛的目光果然落在了他的身上,帶著明顯的審視。

萊安的心提了起來,但他沒有躲閃,也沒有露怯,只是平靜地迎著他們的目光,徑直朝著當鋪的大門走去。

或許是他清洗過后顯得不那么像流浪漢了,又或許是他那份故作鎮定的姿態起到了作用,那兩個護衛皺了皺眉,最終沒有上前阻攔,只是目送著他走進了當鋪那厚重的、雕花木門。

萊安在踏入當鋪門檻的瞬間,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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