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綠在幽火中面容慘淡，但眸色豁亮。

“為了尊上，何懼生死，尊上，屬下先行一步！”

說完，蕪綠化為一束幽色火光，它拔地而起沖上天際，最后散成幽藍色的靈火準確落到了斜方林中的陣眼上方。

傳送大陣金光閃爍，狂風大作，將蘇酥身上的氅衣吹得獵獵作響。

薄樓扶住了她的肩膀——

蘇酥偏頭看了一眼，道：“這就走了？”

不得薄樓回答，她無奈一笑：“可惜，我沒時間再換一身得體衣服了~不知道天淵堡冷不冷，我這一身裘氅裹紗衣會不會被人視作妖孽？”

薄樓：“你要一起去？”

蘇酥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

“廢話，你不是還留了一個選擇機會給我么？這一次終于進步了，沒有全包全攬為我打算決定~”

天淵雙環還種著呢，同心同命，他要去死，她怎么辦？

換了從前，他必定想了幾百種辦法解去這道禁制，然后在她咆哮眼淚中留下一個帥氣赴死的背影。

這一次，雖然他還是決定去死，但至少，他把選擇權利交給了她。

她可以任性陪著他一起死。

也可以親手殺了他，在祭魂之前消解雙環，寒鴉獨飛~

“你選好了？”

“選好了！現在該你了。”

薄樓還有一絲愣怔：“選什么，死法？”

“這你選不了，不過看在咱兩的關系，最多……給你選一個死時不失俊朗威武的姿勢吧~”

蘇酥眨了眨眼睛，斂去眼底最后一絲傷感不舍。

她用力擁住了眼前人，然后推著他縱身一躍，從高高的山崖上逆著起勢的金光疾風，墜入傳送靈陣之中！

*

天淵堡。

漫天黃沙，流血浮丘。

兩帝歃血盟誓之后，血脈王鼎中的帝王龍血滴入江河之中——這條江河上起榮國，下延魏國，養育了世代中原子民，追本溯源，千年之前可沒有榮魏之分，都是同胞手足。

魏帝蘇硯御駕親征，率領結盟大軍從東開始圍剿，驅趕，將北蠻人打得潰不成軍，只能放棄撿漏奪來的城池，帶著大量金銀財寶后撤向北。

本以為這番狼狽逃走，榮魏大軍不會再繼續追擊。

畢竟北漠幅員遼闊，氣候惡劣，這些習慣待在中原的將士，萬萬吃不了這樣長襲追擊的苦楚。

北蠻人猜對了一半，榮魏大軍確實不會深追北漠，但北蠻人也高估了自己，因為他們根本連天淵堡都退不出去了！

天淵劍鑄立祭壇，區區兩萬人的守軍，竟然扼守關礙，想要將所有北蠻軍隊全部蠶食，沒有半點放過的意思！

三面驅狼，總要網開一面。

否則逼得狼群陷入死地，奮起反抗，中原人也絕對討不到好！

可偏偏這一次，北蠻人總是猜錯，總是充滿了意外和驚喜。

再北蠻人第三次要求和談，并交出所有搶掠來的金銀財寶被拒之后，他們終于像一匹發瘋的餓狼，展開了困獸之斗！

戰鼓擂民，白刃相接。

天淵堡的這一場血雨連綿不絕，守城將士拼著一口氣死守不退，傷亡慘重。絕望之際，他們終于等到一束金光，照亮了高臺上寂聲五百年的天淵神劍。

援軍殺喊聲入耳，守城將士睜開被鮮血糊住的眼睛——

“殺啊，一個不留！”

從天而降的“天兵”揮舞長槍，騎著天馬沖入了赤地千里的困守戰場。

……

北蠻受挫，可戾氣越來越重，以命相沖。

一道關隘，血肉之軀，只要不要命的用尸體去堆，用血水去沖，一定有逃出升天的一日！

今日血海深仇，來日一定加倍還來！

薄樓帶來的精銳騎兵，雖戰力不俗，但人數比起北蠻大軍還是少的可憐。

再北蠻人一輪輪不要命的沖殺中，高處俯瞰之下，銀白戰甲也漸數凋零，被血水染紅，四分五裂……

天淵古劍之下，眾目睽睽，蘇酥依然擁著薄樓不肯放手。

“替我挽起頭發吧。”她小聲道。

薄樓微涼的指尖穿過她的頭發，一點點撫順了她發縫間的毛躁。

“營養不好，開叉的多，還請夫君見諒。”

蘇酥將靈力簪遞了過去。

發髻高挽，素銀靈簪斜斜簪著，散落耳后一縷慵懶青絲。

蘇酥眼如春日未化的雪，晶瑩，晃眼。

“我不跟你一起走了。”

“恩。”

“我怕去了黃泉等不到你……”蘇酥抬手撫上薄樓的臉頰：“魔為己身殺盡天下人，可為天下人舍己一人的，唯有神。”

薄樓祭獻天淵，身赴蒼生，不僅可以喚醒上古神劍，也能喚醒身體中沉睡著的神祗魂骨。

本該用一次次輪回轉世凝聚的神魂，現在一次，就足夠了。

蘇酥本來只是猜測，可蕪綠就這樣奮不顧身焚魂而去，不是非要如此，而是他該回去了。

離開錦瑟塵世，回歸真實世界，迎神歸位。

薄樓沒有否認。

他佇立疾風中，由著蘇酥一點點描繪著他的眉骨、鼻梁、唇線，將她早就刻入骨髓的容貌再一次深深牢記。

蘇酥菱唇微掀：“這一次回去，乖乖的回昆侖領受神職，別占著茅坑不拉屎……紫霄元神被關在了錦瑟里，仙族群龍無首，正是清算舊賬的好時機。沉淵動用了太多妖神之力，生性又散漫，莫要讓他領兵討伐，阿暴年紀小又沖動，也別讓她去，打打殺殺的事情你還是自便為好……”

想起過去不可一世被迫涅槃的魔尊，想起覆雪峰不領神職的任性神尊，蘇酥只覺恍若隔世。

“或許，這才是你真正的成神之路，身鑄神骨，心系一人，自見蒼生。”

蘇酥有幸，見證他真正成神的這一路。

但她也有遺憾，不能再一路相伴左右，嚌嚌嘈嘈，在他萬古不變的漫長人生中激蕩心緒，攪動心海。

山間有山間的淡薄，塵世有塵世的煙火。

“我想要留在這里，有爹爹，有阿暴，有你——趁著這一世我還記得你。”

薄樓一眼萬年。

許久之后，他才輕聲答應。

“好。”

都依你。

蘇酥戀戀不舍的凝向他，第三次與他分別，想來這一次真的是永別了。

心中只有淡淡的傷感，放下當初撕心裂肺的傷慟，眼中未見淚光，只有歡欣相送的盈盈笑意。

踮起腳尖，輕輕吻在了他的唇上。

“請寬恕我的褻瀆神明之罪吧~”

一頭青絲隨風披散，在雪白的氅衣上漾出別愁離緒……

靈力簪埋入了薄樓的心口——

蘇酥就那樣溫柔擁著他，聽著彼此的心跳……

直至剩下自己一個人的。

……

神魂凝聚，以身相祭。

天淵神劍發出驟然白光，天淵星斗大陣光束陣陣，被徹底激發出來。

北蠻人被白光刺得睜不眼！

在天光梵音中，那些奄奄一息、傷重瀕死的銀甲士兵又重新站了起來，他們目光凌然，手握寒槍，高高立于戰馬之上。

北蠻人顫抖著握緊了手里的彎刀——

他們回不了家了，絕望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