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考結束，京都內亂，商學會這下是真的沒人了。

弟子們跑了，老師也跑了，除了嶧剡太胖跑不動之外，整座商學院里，大概就剩下她這個考完待嫁的準新娘了。

媋風和王氏上山陪她，送她出嫁成婚。

蘇酥端坐在妝奩鏡子之前，表情有些恍惚，有點期待，有點緊張，但全然不是因為婚事——

媋風捧著一對耳環從窗外經過，蘇酥立刻問道：

“死了么？”滿目期待。

王氏用梳子敲了敲她的頭！

“今日怎么說都是你的大婚之日，滿口不吉利的話！”

媋風把耳飾一遞，血珀珊瑚奪目殷紅。

蘇酥笑容霎時揚起，整顆心放心，僵直的身體也松乏了許多。

“死得好，死得好，終于死了。”

媋風沒有下山，是聽山下的士兵說的，都是口口相傳，不知道真相如何，反正傳出來的版本一個比一個夸張。

什么蘇墨識被小刀剜下三千多片肉啊……什么蘇墨識其實是一只妖，放干了全身的血都沒有死啊……什么他罪孽太過深重，死的時候鬼怪哀嚎，烏云翻滾，陰氣沖天吶。反正渲染的極其恐怖，駭人聽聞。

王氏捂住了蘇酥的耳朵，表情緊繃著：

“不許再說這些事，你也不許再聽。”

媋風都有些費解：

“阿母，榮帝又不是真心要娶蘇酥，否則也不會一路打到京都，讓蘇酥在商學院待嫁了！蘇墨識已經伏誅，是他背盟通敵在先，勾結北蠻人入關。榮帝就不是非要殺死公主不可了……以他和蘇酥之間的情誼，坐下來好好說，都是有商量的余地呀。”

蘇酥笑問：“我與他，有什么情誼？”

媋風顰眉：“你少騙我，就算你以身為餌騙蘇墨識上鉤，現在他人都死了你早就可以跑路了，要不是你真心喜歡薄樓，怎么會留下繼續嫁給他？”

“那也是我喜歡他，他未必與我同心~”

媋風心虛：“那、那，也有師徒情誼吧？”

蘇酥：“殺父弒君的惡名都擔了，還怕再多一個殺妻殺徒的？我可是親眼見過他很多犯罪現場的女人呀~”

媋風一愣，氣惱道：

“那你在這里犯什么傻？還不快跑？！蘇墨識一死，老肅王一定會擁立二皇子蘇硯登基，二皇子也是常年駐軍領兵，和薄樓旗鼓相當，肯定會狠狠打一場架的。你現在跑了，兩邊都沒工夫找你！有柳大哥保護，有金匱里的銀錢，我們隱姓埋名，等風頭過了再出來！”

蘇酥比了一個停的手勢。

“放心吧，他們打不起來的。”

“怎么會？”媋風杏眸圓睜。

蘇酥抬手攏好了鬢邊發絲，捻起胭脂唇脂，輕輕一抿——

“宿敵了斷一次生死，戰場博弈一場勝負……至于我和之間，今生今世，唯獨剩下今日這場婚禮了。”

蘇酥眼波隱隱。

在華麗繁復的鳳冠之下，她柔夷輕抬，嵌上那支熒光流溢的靈力簪。

*

良辰吉時，月中天。

山下兩軍對壘，枕戈達旦，山上吹吹打打，鑼鼓喧天。

哪怕天下動亂人心惶惶，可薄樓依舊辟出了一夜熱鬧歡愉，盡人間繁花錦簇，迎娶了這位敵國公主。

除了賓客寥寥之外，這一場嫁娶婚禮隆重奢靡，熱鬧二字濃墨重彩，整座山峰都被紅綢喜燭紅透了。

沉甸甸的鳳冠，時遮時敞的喜帕。

蘇酥站到了喜堂之下，兩列羽扇緩緩落下，她一步步向前走去，霎時風來，吹起了龍鳳喜帕的一角——

此去經年，四目眷戀，隔著一世的記憶如今才算真正認識了彼此。

薄樓極少穿這般正紅色的衣服。

頎身紅袍，韶光流轉見一記回眸，他沉寂如海的眼底此刻正攬著半世煙火，吝嗇無比，只愿與她一人獨享。

蘇酥忍不住彎起了嘴角，主動伸手向他。

“天下人都說這是一場紅燭葬禮，長壽公主過了今夜，便成了亡命公主——不過，看在索命的新郎官這般出塵俊美，本公主也算得償所愿~”

薄樓掌心微涼，輕握覆上，牽引著她站到身邊。

“可想清楚了？事不過三。”

事不過三。

算上這一次，她已經嫁過他三次了，三次之后碧落黃泉，她都只能是他一個人的妻，再不許看別人一眼，再俊逸的也不行。

蘇酥五指交握了回去，笑著道：

“放心，不會有人比你更俊逸的了~”

……

高堂之上嶧剡獨坐，面對著內心復雜交織的情緒，鼻頭酸澀，十分懷念當初無心無情的自己。

王氏懷中抱著越貴妃當年送蘇酥的楠木箱子，屁股只敢挨著半邊椅子，表情起伏變化，嘴角跟著一起牽起落下，笑中含淚，哭聲帶笑。

阿暴穿著紅色小襖站在嶧剡身邊，她空洞眼睛變得水盈盈的，拍著小手咯咯笑個不停。

一拜天地星河，二拜父母親人，三拜宿侶夫妻。

心心結印，生死無界，輪回忘川，莫失莫忘。

第三次以夫妻之名叩拜天地，蘇酥已經不是當年仰頭豎腦，心中固執著許多原則底線的小女人了。

愛這個字入骨深了，字形就淡了。

一開始，愛憎要分明，眼里容不得沙，要尊重，要平等，要一腔愛意赤忱無它。后來，她不要與蒼生比重，不要以愛之名的擅自決定，更不要被安排的人生。

再后來，她只要他好好活著。

錦瑟人間一遭，看上去她追著他跑，想與他白首一世了卻心愿。

但現在，能不能白首不重要了，能不能相伴四季也無所謂，甚至……他這一次能不能活著，她都可以坦然接受。

她愛眼前這個男人，有關于他的一切，包括他奔赴而去的結局——哪怕這個結局中沒有她。

會有遺憾，卻不會悔恨。

結局雖無她，可他經歷的每一次星河流轉，日月交替，都有她存在過的影子。

愛人一遭，已算完滿。

……

洞房花燭夜，喜燭長燃，爐炭慢燒，室內一片暖熱。

蘇酥主動掀了蓋頭，從袖子里拿出一只酒葫蘆，朝著薄樓輕晃了晃。

薄樓無奈：

“我以為你會藏一把刀。”

蘇酥反手推開了桌子上的凡塵俗酒，用九幽澧泉將兩盞空杯倒滿。

“刀殺起來多粗魯，不及一盞毒酒，我會七八種凄婉吐血的法子~”

薄樓只當她放屁。

蘇酥殷勤獻上酒杯，懇切道：“算起來也是你我的合巹酒，流程走到一半，尊上不難受么？”

聽她喊了一聲尊上，薄樓眸色輕軟之后，情濃肆意，再無掩藏。

“神死歸于鴻蒙，這一世，是你偷來的。”

“那……要還么？”

薄樓不答，也相當于回答了。

蘇酥看上去很淡定，不像是裝的，她低低一聲：“知道了，現在么？”

“蘇酥，我——”

“噓。”

她湊近他，挽臂交杯，她的眼底映著火光，妖冶似魅。

“明媒正娶，天下皆知，你卻說是我偷來的~行，既是偷情，那你一會兒小聲一些？”

檀口含著澧泉酒香，蘇酥軟唇相送，手臂緊緊纏住了他的脖子。

薄樓下意識扶住了她的腰身——

他還有些話想要跟她說。

唇齒松懈，當即被蘇酥靈巧的舌尖找到了縫隙，她偷襲闖入，卻不敢真正放肆勾纏，只是吮吸著唇瓣。

蘇酥輕閉著眼，睫毛顫動。

原以為當了十幾年人族公主，早把那種酥麻感覺忘記了，但碰上對的人，那種契合反應一旦開始，笨拙生澀只是一瞬間的事！

冷香入鼻，她立刻找到了感覺。

緊摟著他脖子的手撩撥插入他發縫之間，最后停留在他耳后處某，一點輕輕摩挲。

某人呼吸霎時便亂了。

喑啞著聲，他太過無奈：“我的時間不多了……”

蘇酥再度吻住了他總說廢話的唇：

“那就別再浪費了。”

目光恰逢其時的碰撞，他眼中翻滾著駭人的欲，如猛獸隨時將她吞沒。

薄樓一聲極低的嘆息聲。

他翻身一覆縱情的吻向她，所有胡攪蠻纏都被拋到地上，和倆人的衣服糾纏在了一起

同命連心的心跳，還從未這樣急促凌亂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