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家寡人，血泊京都。

血雨腥風的前一夜，埋藏在京都的‘機關’開始運作，絞索轉磐，帶著隆隆之聲走到終章。

伍府竹苑。

絲竹管弦，靡靡琴音，一方旖旎交頸的床榻間，香汗藕臂，嬌聲低淺。

直到一只嬌軟無力的手攀上情郎脖頸，女子低低嘆了一聲——眸色寒涼，綺夢頓消，一柄匕首溫柔送入，熱血涼薄，輕紗濺血，心愿已了。

昌夫人披著男子寬大的袍衫，赤著腳，一路踏著血足走進了琴室。

案上擺著一張琴，是她當年九死一生暗殺嶺南琴圣才助他得到的上古名琴，在她心里，這琴是她心思轉變的見證，也是定情之物。

“月中鄰樂響，樓上遠日明。枕簟涼風著，謠琴寄恨生……”

喀嚓。

整張琴對折裂開，露出琴身中空處，那封蘇墨識親筆所寫的密令手書。

琴如人心。

狠心毀去表象，才能看到內里，伍陵西的琴心只有自己，只有算計。

……

城中書肆

燈燭通明，人影綽綽，工人們晝夜不休的干活。

雕版的，刊印的，裁紙的……人人冷汗不斷又怒火中燒，只能加把勁的干，希望這無法無天的密令手書能給整個京都城看見，又盼著自己能安然無恙，不成為政治斗爭的犧牲品。

……

城外軍營。

張楓橋對著空白考卷猶豫萬分，可聽見軍中將士訓練有素的操練聲后，他輕蔑一笑，將考卷隨手棄在火盆中，任由火舌舔上了綢布卷軸。

錚！

一把匕首從帳外飛來，穩穩插在了桌案上，殺意晃蕩，冷光映在他驚恐的半張臉上！

“誰、誰？”

下一瞬，有人翹腳靠在桌案，手中把玩著匕首，將殺氣玩弄股掌之間。

“蘇、蘇硯？”

二皇子蘇硯抬頭冷笑：“對面有人請我來收卷，如今看來，我直接索命就行了？”匕首冷光一劃，已比在了他的脖頸處！

“二殿下饒命！我就這么一個兒子，還請饒過他性命！”

監軍丞相張楓橋匆匆趕來，還有主帥老肅王。

蘇硯收起玩世不恭，向老王爺行禮，言辭肅容：“賊人竊國，引狼入室，魏國存亡危難之際，不在外，而在內！”

他猛然抬首，眼底猩紅一片，泣血懇切！

老肅王眉頭緊鎖，半響后深深嘆了一口氣，將他扶起：

“你，活著回來就好！”

……

金龍殿外，天未明，已跪了一庭院的文武百官。

老肅王甲胄未脫，一人一把太師椅端坐庭院中央，張楓橋捧著血脈王鼎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因為害怕，哭得眼睛都腫了。

老肅王不顧榮魏兩軍對壘，直接調動大量軍力入京都城，甚至以迅雷不及掩耳控制了皇宮禁軍，將金龍殿圍得鐵桶一塊。

如此大的動靜，魏軍居然毫無反應，只顧著在營里張燈結彩，采辦糧米，準備慶祝榮帝迎娶長壽公主大婚之喜。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件事的背后，有魏榮兩國暫停休戰的心照不宣。

精兵士卒大的趵趵腳步聲響起，護著蘇硯大步而入——

隨行的還有一頂轎輦，侍從提著兩盞宮燈，轎中之人是越貴太妃。

蘇硯未行君臣大禮，代表他并不認蘇墨識這個皇帝。

臣子們見到二皇子突然出現，加上有肅王坐鎮，重病圍宮，再愚笨都看清楚形式了！

況且，殿中那位謠言不止又在京都城大開殺戒的新帝，早就失去了民心，現在連越貴太妃都出現了，看來太上皇禪位都是另有說法——

見風使舵，隨聲附和。

臣子們稽首逼宮：“請陛下禮過血脈王鼎，以證清白！”

江山血脈不可亂。

……

金龍殿內，寂寥無聲。

蘇墨識一個人高高坐在玬墀之上，身邊只有老太監侍奉著。

他閉著眼，臉上露出了疲倦不甘之色。

只差一點點，真的只差一點點。

老太監端來一碗茶，表情泰然，為他捏肩捶腿，寬慰道：“由老奴陪伴著陛下，老奴一定盡心伺候陛下。”

蘇墨識睜開幽深眼眸，笑得陰鷙：

“你也覺得朕應該體面一些？”

“至少陛下不是亡國之君。”

“是啊，大勢所趨，蒼生罹亂，戰火再起——朕之體面，不過換得我大魏茍延殘喘的機會罷了。”

老太監奉上茶：“晉王和榮帝不過是暫時的結盟……北蠻人緊咬著不放，薄樓不吃下京都，榮國怕是真的要亡。利聚則合，利散則散，很快便有一場生死大戰，到時候生靈涂炭，兩敗俱傷，這等慘烈場面陛下看不見也是好的。”

蘇墨識目光眺過空蕩蕩的金龍大殿。

大勢所趨——薄樓已經踏上成魔之路，早已無法回頭了。

只是自己現在離開，沒親眼看到他永世墮下惡魔淵，總歸是遺憾的。

“螻蟻之身，朕也確實膩煩了。”

他目光不移，緩緩端起老太監手中早已涼透的‘毒茶’輕呷了一口。

手腕放出的血是黑色的，掌心緊握著最后一枚靈石。

老太監跪在他的身邊，撿起了地上的匕首：“陛下先行，老奴護著您。”

蘇墨識游離之際，魂魄引動，掙扎離體。

一切離魂術已經準備妥當，只等一陣東風，蓄靈飛升。

離體的魂魄重新被拉扯回了肉身，蘇墨識痛苦睜開了眼——大口黑色毒血從七竅涌出，肉身死亡的痛苦千絲萬縷糾纏著他！

唔！

不可能！

老太監抬起匕首，挑斷他的手筋，切開他的手指，把嵌入皮肉中的靈石挖了出來。他老邁絮叨，像是閑話家常一樣低聲碎語：“老奴忘了說，這是墨宮最尋常的雨花石，平日里沾的靈氣多了，自己也以為自己是塊成才的料兒……時日長了，自是要露餡的。”

蘇墨識齜目欲裂，雙瞳爆裂血絲。

老太監顫顫巍巍從懷里拿出一支老山參：“這是長壽公主交代的，多活一刻是一刻，生死對你來說太輕賤，蒼生二字在你心里才會如此淺薄。”

蘇墨識張大了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老太監用匕首一刀刀將他凌遲，卻不讓他死去。

“魂入地府，你的罪，自有人來審判……紫霄，既然來了，那就好好贖清這一世的罪孽，別老想著走了。”

最后一口氣吊著，蘇墨識一邊噴血一邊啞聲叫道。

“我、等、他！”

殿門被士兵猛地沖開。

天光照進充滿血腥氣的金龍大殿，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驚詫中，老太監穩穩將匕首送進了蘇墨識心口，了斷了他最后一口氣。

當然，確保他聽見了最后一句話。

“不必等了，神不入魔淵，他不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