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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祖師像

阿卓的苗刀寒光一閃,麻繩應聲而斷。

油紙包墜入棺材的瞬間,三百口薄棺同時發出"咯咯"的叩擊聲,像是三百根手指在敲打棺板。

我伸手去接,紙包卻在觸及指尖時散開——里面裹著半塊桃木劍殘片,斷面還粘著暗紅的血痂。

這是我七歲那年摔斷的木劍。

記得當時父親蹲在門檻修劍,血珠順著虎口滴在木屑上。

他說:"劍斷了不怕,怕的是人斷了念想。"

棺內的鐵鏈突然繃直,拽得棺材"吱呀"移位。

露出下方黑黝黝的洞口時,腐尸手中的陶燈齊齊熄滅。

黑暗中有東西在爬,甲殼摩擦石板的聲響讓人牙酸。

"發蠱要醒了。"阿雅往我手里塞了把艾草灰,"閉氣,別讓它們鉆進七竅。"

窸窸窣窣的動靜從四面八方圍攏。

我摸到洞口邊緣,石階上黏糊糊的,像是潑了層尸油。

身后傳來胖子壓抑的咳嗽聲,還有鐵鏈拖拽的響動——有什么東西跟著我們爬進來了。

摸到第二十七級臺階時,指尖突然觸到個凸起。

犀角燈照過去,青磚上刻著道算術題:"籠有頭三十六,足一百,問雞兔各幾何?"正是父親教我解的第一道題。

字跡邊緣凝著黑褐色的污漬,我用指甲刮下一點,血腥氣混著土漆味。

阿雅突然按住我的手:"別碰!這是痋引。"

話音未落,整面磚墻突然翻轉。

腐臭的陰風裹著紙錢迎面撲來,我踉蹌著跌進間靈堂。

白幡在梁上飄蕩,供桌上的長明燈芯竟是半截小指,火苗舔舐著焦黑的指甲蓋。

正中央的遺照突然轉過臉——是二十歲的父親,穿著那件打著補丁的工裝,左肩的傷疤還在滲血。

相框玻璃映出我扭曲的倒影,嘴角不知何時咧到了耳根。

"幻象!"我狠咬舌尖,血腥味在口腔炸開。

相框里的"父親"卻伸手按住玻璃,掌紋與棺槨上的血手印重合:"小晦,爹在梁上給你留了......"

供桌下的陶甕突然炸裂,飛濺的骨渣里混著桃木屑。

我撲向房梁時,瓦片縫隙簌簌落下灰塵,有什么東西在屋頂快速爬動。

橫梁上深深刻著北斗七星,勺柄處釘著個鐵盒——是父親裝煙絲的盒子。

盒蓋彈開的瞬間,痋蟲的嗡鳴在耳畔炸響。

密密麻麻的飛蟲從盒內涌出,蟲翅上泛著磷光,在空中拼出祠堂的輪廓。

我看見黑袍人將父親按在神龕前,煙桿墜地時濺起的火星點燃了賬本......

"后面!"胖子的慘叫讓我驚醒。

回頭看見阿卓的苗刀插在腐尸眼眶里,刀柄上纏著的紅繩正在滲血。

她身后,三百具薄棺里的腐尸全都站了起來,關節反折成詭異的角度,指尖垂著黏稠的尸蠟。

我攥緊桃木劍殘片,斷口的木刺扎進掌心。

父親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混著雨夜的雷鳴:"小晦,墨斗線在祖師像后......"

桃木刺扎進掌心的瞬間,房梁上的北斗七星突然滲出血珠。

那些血滴沿著凹槽流淌,在青磚地面匯成蜿蜒的小溪,溪水里浮沉著細小的木屑——正是父親當年修祠堂時常用的老杉木料。

腐尸的腳步聲在靈堂外重疊,像是三百雙濕漉漉的腳掌拍打石板。

我攥著鐵盒翻身滾到供桌下,桌布縫隙里突然垂下幾縷花白頭發,發梢沾著暗紅的漆屑。

"爹......"我喉嚨發緊。

二十年前那個雨夜,父親肩頭的血混著土漆滴在門檻上,也是這種鐵銹摻著松香的味道。

鐵盒里的飛蟲撲在臉上,蟲翅刮得眼皮生疼。

我摸到盒底凹凸的刻痕,指腹撫過時,黑暗中突然響起算盤珠相撞的脆響。

父親佝僂著背撥弄算盤的畫面清晰得可怕,他總說:"數理通陰陽,一進一退都是因果。"

"雞二十三,兔十三!"我嘶吼著將桃木劍殘片按進北斗天樞位。

房梁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整面西墻突然翻轉,露出后面幽深的甬道。

腐尸的指甲擦著我后頸劃過,帶起一陣腥風。

阿雅拽著我往甬道里沖,她的銀鈴碎得只剩個空殼。

身后傳來胖子砸碎陶甕的悶響,混著痋蟲翅膀的嗡鳴:"你們先走!胖爺陪這些腌臜玩意兒耍耍!"

甬道石壁濕滑如蛇腹,摸上去竟有細微的脈搏跳動。

阿雅突然悶哼一聲,她的手電光照出壁上的浮雕——三百個工匠被倒吊著刻碑,每個人的嘴角都縫著桃木釘。

最末端的雕像正在融化,蠟油般的液體順著褲管往下淌。

"是活人澆的蠟。"阿雅的聲音在顫抖,"他們在哭。"

我湊近細看,雕像眼窩里的琥珀色膠質中,封著米粒大小的黑點——那是人眼在高溫下爆裂的殘渣。

指尖觸碰的瞬間,浮雕突然翻轉,露出后面蜂窩狀的孔洞,每個孔里都塞著團風干的艾草。

父親的聲音又響起來,這次混著咳嗽:"艾草驅邪...小晦...咳咳...梁上......"

頭頂傳來鐵鏈絞動的轟鳴。

我舉起手電筒向上照去,穹頂垂下的鎖鏈拴著具風干的尸體,道袍下擺繡著天師府雷紋。

尸體的右手缺了三指,斷口處插著半截煙桿——正是父親不離身的那根旱煙。

"別碰!"阿雅的金針擦著我耳畔飛過,釘入尸體眉心。

原本干癟的尸身突然充氣般鼓脹,道袍撐裂處露出青紫色的皮膚,上面布滿蜂窩狀的小孔。

痋蟲從孔洞里噴涌而出,像團黑霧罩下來。

我扯下供桌布浸在尸油里點燃,火苗躥起的剎那,看見煙桿尾端刻著行小字:"梁七丈三,魯班鎖眼。"

尸體的腹腔突然炸開,腐臭的汁液濺在石壁上。

蜂窩孔洞里的艾草遇火即燃,青煙在空中凝成個模糊的星圖。阿雅拽著我撲向東北角的裂縫,那里隱約可見半截桃木梯。

"上面是祠堂!"我摸到梯子橫檔上的刻痕——七歲那年偷刻的"晦"字還歪歪扭扭地留在那里。

腐尸的咆哮聲突然逼近,胖子渾身是血地撞進來,工兵鏟上粘著碎肉:"快爬!那些玩意兒會拆骨頭!"

木梯年久失修,每一腳都踩出令人心悸的吱呀聲。

爬到第七階時,頭頂傳來木板移位的響動,陳年的香灰簌簌落下。

我用手肘頂開活板門,月光混著雨氣灌進來——這正是老祠堂的閣樓!

二十年前的油燈還擺在原處,燈芯結了厚厚的蛛網。

父親補了一半的房梁橫在眼前,裂縫處塞著團發黑的棉花,那是我小時候換牙時掉的乳牙。

"魯班鎖..."我摸著房梁上的榫卯結構,手指突然觸到個活動的木楔。

記憶如閃電劈開迷霧——那年父親修梁時,曾把我的乳牙嵌進榫頭:"這是咱們爺倆的暗號,以后遇到難處就來找。"

木楔拔出的瞬間,整根房梁"咔嗒"移位,露出中空的暗格。

霉味撲面而來,里面躺著本泛黃的賬冊,封皮沾著早已干涸的血指印。

賬本翻到第七頁時,我的呼吸凝住了。

泛黃的紙頁上畫著祠堂結構圖,在初代天師像底座位置,父親用朱砂批注:"地脈有異,梁下藏煞。"墨跡在"煞"字處暈染開,像是被水漬反復浸泡。

閣樓地板突然塌陷,腐尸的青黑手臂捅破木板。

阿雅的金針封住最先探出的腦袋,那腐尸的天靈蓋上赫然釘著青銅鼎耳——與虺玉紋路完全契合。

"去地窖!"胖子掄起供桌砸向尸群,香爐滾落時撒出骨灰。

我抱著賬本跳進暗格,腐朽的木屑雨般落下。父親的氣息突然濃烈起來,暗格深處傳來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和那夜他在油燈下算賬的動靜一模一樣。

手電光照亮盡頭的青銅匣時,我后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匣面云雷紋間卡著半塊山楂糕,糖霜已經發黑,但油紙上的齒印清晰可辨——那是我七歲咬過的缺口。

"別開!"阿雅的尖叫與機括聲同時響起。

青銅匣彈開的瞬間,無數桃木屑噴涌而出,每片木屑上都用血畫著生辰八字。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那些八字...全是我歷代先祖的忌日。

匣底鋪著張褪色的相片,父親站在祠堂前,身旁黑袍人腰間的玉墜泛著冷光。相片背面是父親顫抖的字跡:"他們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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