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駛離宮門,云曈透過紗簾望著逐漸遠去的朱紅宮墻。
方才沈寧霄指尖冰涼的觸感似乎還留在她手臂上——
那看似關切的短暫攙扶,藏著多少試探?
“在想什么?”
蕭硯亭的聲音突然響起,云曈收回目光,發現他正用玉骨扇在挑著車簾,為他的側臉蓋上一層金砂。
“淑妃娘娘……”
云曈思索著詞句,“似乎與你很是相熟?!?
玉骨扇“啪”地合攏,他似笑非笑:“她與你說什么?”
云曈沒有如實告知,“問臣女在南崎過得如何。”
車轅碾過青石板,震得案幾上的茶盞輕響。
蕭硯亭突然傾身,帶著沉水香的氣息逼近:“淑妃與你說了什么。”
云曈看了看他,“不過是些家常話,說王爺您幼時總偷她院里的杏子?!?
車廂內的空氣驟然,蕭硯亭抬眼時,眼底翻涌的寒意讓云曈想起剛才,他不著痕跡奪走父親玉佩的模樣。
“家常話?”
他傾身逼近,龍涎香混著鐵銹味撲面而來,指尖挑起她一縷發絲在暮色中緩緩纏繞,“沈寧霄從不說廢話……你當真以為,她要你去,是為了說家常話?”
云曈別開臉,后腦重重撞上雕花車壁:
“王爺若不信,大可自己去問?!?
車輪碾過青石板的顛簸中,云曈袖中的銀針悄然滑落。
蕭硯亭眼疾手快扣住她手腕,針尖懸在兩人之間:
“夫人對暗器倒是情有獨鐘。方才在宮里,也是這樣藏著掖著的吧。”
“不過是防身罷了?!?
云曈掙扎著要抽回手,卻被他攥得更緊。
蕭硯亭忽然輕笑,氣息掃過她耳畔:“防身?防誰?皇后?還是......”
他故意拖長尾音,另一只手摸向她腰間,“防我?”
“王爺請自重!”
云曈揚手要打,卻被他反扣住手腕按在車壁上。
蕭硯亭低頭時,擦過她泛紅的臉頰:
“自重?你在地道里怎么沒想到要自重?”
云曈剛準備還手,蕭硯亭突然松開她,坐回原位慢條斯理地把玩玉佩。
她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卻很快冷靜過來:“【碧瞳散】有新線索了嗎?”
蕭硯亭冷笑著:“怎么?才一日不到,就這么著急了?”
“不過是皇后提起重瞳……”
“目前沒有?!?
車廂內沉默不久,云曈突然開口:“陛下有見你嗎?”
話音落下,蕭硯亭目光緊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怎么?擔心夫君失了圣寵?”
他似乎很可惜沒見到陛下,唇角卻又微微上揚,“可惜,陛下忙著在貴妃宮內侍疾,倒是沒空見我?!?
……
晏王府,書房。
“這兩個丫頭,以后跟著你?!?
蕭硯亭倚在書案邊,指尖敲擊著一個經書的封皮。
“我不需要。”
云曈后退半步,卻撞上書架。
古籍嘩啦啦散落一地,其中一本《太醫署密檔》的封皮露出一角,上面赫然印著【暗察司】的云紋火漆。
蕭硯亭站起來,彎腰拾書時,在她耳邊道:
“她們是【暗察司】的人。”
“你以為皇后為何放過你?因為有人不想你死得太早——至少,在查出【碧瞳散】真相之前。”
云曈自知沒辦法擺脫兩人,只好緩緩點了頭。
“對了,你為何進【暗察司】?”
話一出口,云曈就立馬后悔了。
蕭硯亭的動作僵在半空,他突然笑出聲:“你在質問我?倒不如你先解釋解釋,怎么會懂【暗察司】的手勢暗號?”
“與你無關。”
云曈沒有回答,“王爺若想知道,不如去查看【暗察司】的卷宗?!?
“也罷,”蕭硯亭擺了擺手,回到書案旁,“明日隨我進宮面圣?!?
“記得把袖中的銀針藏好——陛下,最討厭會算計之人。”
……
梧桐院,書房。
云曈冷冷滴看著眼前兩個丫頭立在房門前。
左邊的圓臉丫頭叫青黛,揚起下巴時鼻孔朝天:
“王妃若是要整理妝奩,可得提前吩咐,我們可不是做粗活的?!?
右邊的高瘦喚做紫鵑,盯著云曈袖中的銀針輕笑:“也不知王爺從哪撿來的野丫頭,連規矩都搞不懂?!?
云曈對著銅鏡描眉的手頓都未頓:“你們若是嫌悶,后院有馬棚,去幫車夫鍘草倒也解乏?!?
青黛的臉色瞬間漲成豬肝色,紫鵑更是氣得跺腳:“你!”
“或者,”云曈轉身看去,“去【暗察司】稟報,就說王妃刁難暗探?”
兩個丫頭的臉色瞬間煞白,青黛攥緊裙擺嘟囔:“裝什么主子……”聲線卻比方才弱了七分。
云曈望著銅鏡里自己泛著冷意的眉眼,忽然想起父親說過“醫者需有仁心,更要有獠牙”。
看著兩人不爽的臉容,便揮揮手:“你們出去吧。”
其后,跌坐在太師椅上,望向案頭上沈斷從【聞香居】搬來的東西,靜靜地躺著父親留下的一本書籍。
云曈手掌捏成團,記憶突然翻涌——
春日的太醫署后院,杏花落在父親肩上,他握著自己的小手辨認草藥:
“這是紫蘇,解表散寒;那是當歸,補血活血……”
父親本是進士出身,卻因母親久病,毅然投身醫術。
從太醫署學徒到炙手可熱的醫師,他的醫術越發精湛,可終究沒能留住母親。
后來,父親在采藥時,認識了一位女子,背著一個藥簍,眉清目秀,很是美麗。
女子善于辨識草藥和醫術,后來才知曉女人正是【暗察司】的前首席藥師——沫瑤。
沫瑤對云曈很是用心,教她辨別草藥,傳授藥理;后來云曈更拜了沫瑤為她師父。
最深刻的是一年深秋,沫瑤晚上坐在云曈床邊,將染血的暗號手冊塞進她懷里:“記住這些,若有一日【暗察司】的人找上門,能自保......”
而父親則在某個深夜,握著她的手比劃【暗察司】的手勢:
“當年我為太醫署采辦藥材,見過這些記號......他們說,掌握暗號的人,能在死人堆里活下去?!?
當時年紀輕輕的云曈并不知【暗察司】到底為何物,更不知手冊里的是何意,卻知能讓父親和師父都如此在意之事,定有含義。
云曈撫摸著父親的手稿,眼淚滴落在“醫者仁心”四個字上。
“阿爹,我一定會查出真相。”
她顫抖著翻開父親留下的《本草箋注》,泛黃的紙頁間滑落一張字條,是母親病重時父親寫的:
“醫者父母心,若不能救一人,何談救天下?”
淚水砸在字跡上,暈開一片模糊的墨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