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陽光炙烤著法院門口的臺階，周小棠用手帕擦去程野后頸的汗珠。他的白襯衫已經濕透，緊貼在背上，卻堅持要穿最正式的一套來面對這場審判。
“喝點水。“周小棠擰開一瓶“平靜“汽水，標簽上的藍色波浪圖案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程野機械地接過，喉結滾動了幾下，卻突然嗆住，法庭側門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程父比上次見面消瘦了許多，昂貴的西裝松松垮垮地掛在肩上，被兩名法警攙扶著。他的目光掃過人群，在看到程野時明顯停滯了一下，又迅速移開。
“宣判了？“程野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周小棠踮腳望向大廳：“李明在里面發消息說休庭了，下午繼續...“
她的話沒能說完。程父突然掙脫法警，搖搖晃晃地向他們走來。程野的身體瞬間繃緊，像一張拉滿的弓。
“小野...“程父的聲音比記憶中蒼老了十歲，“能...借一步說話嗎？“
法院后花園的樹蔭下，三人沉默地站著。程父的目光落在程野手中的汽水瓶上：“這就是你那個...情緒飲料？“
“嗯。“程野生硬地回應，“舅舅配方改良的。“
程父的手指顫抖起來。他慢慢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個泛黃的信封：“給你的...你舅舅出事前寫的?！?
程野沒有接。周小棠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肘，他才勉強接過信封，拆開時指尖微微發抖。里面是一張照片和一封信。照片上的程銘站在實驗室里，舉著一瓶琥珀色汽水，笑容燦爛。信很短：
“小野：
如果你讀到這封信，說明我失敗了。但別難過，真正的配方在U盤里。記住，汽水最重要的是讓人快樂。別像你父親那樣，把利潤放在笑容前面。
永遠愛你的舅舅“
一滴淚水砸在信紙上，暈開了墨跡。程野猛地抬頭：“為什么現在才給我？“
“我...不敢?！俺谈傅穆曇粜〉脦缀趼牪灰?，“這些年我每晚都夢見阿銘...那天我們只是爭吵，我沒想...“他的話語破碎成無意義的音節，佝僂著背咳嗽起來。
周小棠驚訝地發現這位曾經叱咤商界的大亨，此刻看起來像個迷路的老人。她下意識遞過一瓶“平靜“汽水：“您要喝點嗎？“
程父怔了怔，顫抖著接過，喝了一口后突然僵?。骸斑@是...“
“舅舅的配方，“程野終于開口，“加了我自己調的薰衣草精華?！?
程父的眼淚無聲滑落。他摸索著從內袋掏出一個小藥瓶：“醫生開的抗焦慮藥...比這個難喝多了?！?
陽光透過樹葉，在三人間灑下斑駁的光影。遠處，法警開始呼喚程父回去。他艱難地站起身，突然對程野深深鞠了一躬：“對不起...為了一切。“
程野站在原地，拳頭攥緊又松開。就在程父轉身的瞬間，他突然喊道：“爸！“
程父的背影明顯一震。
“我...“程野的聲音哽咽，“我會來看你的。“
這個簡單的承諾讓程父的肩膀劇烈抖動起來。他沒有回頭，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跟著法警慢慢走遠。
“氣泡心跳“的辦公室里，周小棠盯著電腦屏幕上的銷售曲線，眉頭緊鎖。上市三個月后，銷量開始停滯不前。
“問題出在復購率，“她指著圖表對程野說，“消費者嘗鮮后很少二次購買。“
程野咬著筆帽，面前攤著十幾份消費者反饋表：“都說味道好，但...不夠特別?！八脨赖刈y頭發，“我們是不是太執著于舅舅的配方了？“
話音剛落，兩人同時愣住了。程野迅速翻出那封塵封的信：“'真正的配方在U盤里'...但我們找到的U盤只有'陽光的味道'一個配方！“
周小棠立刻撥通李明的電話：“能恢復U盤里被刪除的文件嗎？“
一小時后，李明興奮地沖進辦公室：“找到了！U盤里有個隱藏文件夾，密碼保護...“他狡黠地眨眨眼，“猜猜密碼是什么？“
程野和周小棠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第一次做汽水的日期！“
屏幕上的文件夾緩緩展開，十幾個以日期命名的文件整齊排列，每個都是一款獨特配方。程野點開最早的“0921“，呼吸頓時急促起來：“這是...我六歲那年，舅舅教我做的葡萄汽水...“
周小棠輕輕握住他的手：“他早就準備好了，把所有的配方都留給你?！?
程野的眼淚無聲滑落，滴在鍵盤上。他迅速瀏覽其他文件：“'冬日暖陽'、'初戀悸動'、'雨后彩虹'...這些都是舅舅的私人筆記里提到過的...“
“等等，“周小棠突然指著一個命名奇特的文件，“'給小野的道歉'？“
文件打開的瞬間，程野的瞳孔猛地收縮，那是一段視頻。畫面中的程銘穿著熟悉的格子襯衫，背景正是老房子的實驗室。
“小野，如果你看到這個，說明我終于鼓起勇氣向你父親坦白了?！耙曨l里的程銘神情嚴肅，“這些年我偷偷改良配方，替換他的廉價原料...我知道這會毀掉我們的兄弟情誼，但消費者的健康更重要...“
視頻突然中斷了幾秒，再次出現時程銘的臉色變得蒼白：“剛才...你父親發現了。我們大吵一架，他說要...天哪，小野，無論發生什么，記住這不是你的錯。舅舅永遠...“
畫面戛然而止。
辦公室里死一般寂靜。程野的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周小棠輕輕抱住他，感受到他全身都在顫抖。
“所以這才是真相...“程野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舅舅是為了保護消費者...“
周小棠吻了吻他濕潤的眼角：“就像你現在做的一樣?！?
窗外的夕陽將整個辦公室染成蜜桃色。程野深吸一口氣，點開了名為“雨后彩虹“的配方文件：“我們重新開始吧，用舅舅真正想做的汽水?！?
秋高氣爽的早晨，“氣泡心跳“團隊聚集在新建的實驗室里。程野站在白板前，上面貼滿了從U盤里找到的配方筆記。
“新系列命名為'程銘的禮物'，“他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每款汽水背后都有一個故事?！?
周小棠接過話頭：“比如這款紫色標簽的，是程野六歲時和舅舅一起發明的葡萄汽水改良版，我們加入了黑加侖...“
李夢瑤翻看著營銷方案：“故事營銷？有意思。但需要更直觀的情感連接。“
“我有個想法，“周小棠突然說，“每瓶汽水的瓶蓋內側刻上不同的鼓勵語，消費者只有喝完才能看到。“
“比如？“程野挑眉。
“'你今天很勇敢'、'有人很愛你'...“周小棠的眼中閃著光，“就像舅舅通過汽水傳遞給世界的愛?！?
會議室里響起熱烈的掌聲。程野望著周小棠神采飛揚的側臉，突然想起初遇時那個躲在便利店角落的害羞女孩。成長的魔力，他想，比任何汽水配方都更神奇。
新產品研發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周小棠負責將心理學理論融入口味設計，程野則完美復刻舅舅的配方。當第一款樣品“雨后彩虹“誕生時，整個團隊屏息等待著程野的試喝。
汽水入口的瞬間，程野閉上了眼睛。柑橘、接骨木花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薄荷在舌尖綻放，就像...就像雨后陽光穿透云層的那個瞬間，彩虹初現時的驚喜與感動。
“完美?！八p聲說，聲音哽咽，“就是舅舅描述的味道?！?
周小棠嘗了一口，突然想起什么：“等等，這個配方...是不是有情緒調節成分？“
程野翻看筆記：“舅舅寫到這里用了'快樂分子'這個詞...“
“5-羥色胺前體！“周小棠驚呼，“天然存在于接骨木花中！天哪，他早就發現了食物與情緒的聯系...“
實驗室里爆發出一陣歡呼。李明興奮地轉著椅子：“我們要發財了！這簡直是...“
“不，“程野突然嚴肅起來，“我們不做夸大宣傳。舅舅的筆記說得很清楚，汽水首先是帶來快樂，不是藥物?！?
周小棠贊同地點頭：“我們會標注清楚成分和功效，讓消費者自己選擇?！?
窗外的楓樹沙沙作響，仿佛在傳遞某種遙遠的贊許。程野望向老房子的方向，恍惚間似乎看到舅舅站在陽光里，對他豎起大拇指。
探監室的玻璃墻冰冷刺骨。程野和周小棠并排坐著，等待程父的出現。周小棠手里拎著一個保溫袋，里面裝著兩瓶特制汽水。
當程父在獄警帶領下走進來時，程野幾乎認不出他了，剃光的頭發露出大片白發，囚服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但奇怪的是，他眼中的戾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靜的疲憊。
“小野...“程父在玻璃對面坐下，手銬嘩啦作響，“你真的來了?！?
程野點點頭，將汽水通過傳遞口送進去：“新產品，給你嘗嘗。“
程父小心翼翼地擰開瓶蓋，看到內側刻著的字時明顯一怔：“'原諒自己才能前行'...“
“小棠的主意。“程野的聲音柔和了些。
程父抿了一口，眼睛頓時睜大：“這是...阿銘的彩虹汽水？“
“你怎么知道？“程野驚訝地問。
“他做給我喝過...“程父的聲音幾乎是一種嗚咽，“在我們還是窮學生的時候...他說這味道像希望...“
探監室里陷入沉默。程父的眼淚滴在汽水瓶上，發出輕微的聲響。程野隔著玻璃，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曾經令他恐懼的男人他老了，皺紋里藏著太多悔恨。
“我提交了新的證詞，“程父突然說，“關于當年原料造假的全部名單...也許能幫到那些受害者...“
周小棠輕輕握住程野的手，感受到他掌心的顫抖正在平息。
“爸...“這個稱呼依然生澀，但程野堅持說了下去，“我們會經常來看你。還有...“他指了指汽水瓶，“等你出來，一起做汽水？“
程父的眼淚決堤而出。他笨拙地擦拭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我...我不配...“
“舅舅的筆記里說，“程野輕聲引用，“'汽水能融化最堅硬的心'?！?
探視時間結束的鈴聲響起。程父離開前最后看了一眼那瓶汽水，眼神中有什么東西悄然松動，像是嚴冬后的第一道冰裂。
初雪飄落時，“程銘的禮物“系列正式上市。周小棠和程野站在旗艦店的落地窗前，看著門外排起的長隊。每個人的手里都拿著空瓶，這是他們推出的新活動：集齊五個瓶蓋可兌換定制款。
“那個女孩已經是第三次來了，“周小棠指著隊伍中的一個身影，“她說黃色瓶的'專注'幫她度過了期中考試?！?
程野笑著摟住她的肩：“李明說官網訂單爆了，要增加生產線?！?
店門上的風鈴叮咚作響，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走了進來，李夢瑤扶著一位優雅的老婦人。
“我媽非要來看看，“李夢瑤無奈地解釋，“她說要嘗嘗'程銘的汽水'。“
老婦人徑直走向程野：“你長得真像你舅舅?！八氖种篙p撫貨架上的瓶子，“阿銘以前常給我帶汽水，說能治頭疼...“
周小棠敏銳地注意到老婦人手腕上的醫院腕帶：“您是不是...“
“晚期肺癌，“老婦人平靜地說，“醫生說最多三個月。但昨天喝了你們的'冬日暖陽'，是我這幾年來第一次感到...“她頓了頓，尋找合適的詞，“平靜。“
程野的眼圈紅了。他迅速從柜臺下拿出一瓶特制汽水：“請您嘗嘗這個，舅舅筆記里特別標注的'天使之吻'，說是給...“
“給他最愛的人，“老婦人接話，眼中閃著淚光，“我知道，他曾經...我們差點...“
她沒有說完，但程野和周小棠明白了。那瓶淡粉色的汽水被鄭重地交到老婦人手中，標簽上手寫著“給天使“。
傍晚關店時，雪已經積了薄薄一層。程野突然拉著周小棠跑到后巷，從口袋里掏出兩瓶迷你汽水：“最后一組樣品，試試？“
周小棠擰開瓶蓋，內側刻著“你愿意嗎“。她困惑地抬頭，發現程野單膝跪在雪地里，舉著一枚戒指，戒托做成氣泡形狀，中間鑲嵌著蜜桃色的寶石。
“周小棠，“程野的聲音在寒風中格外清晰，“你愿意...成為我的終身 taste tester嗎？“
雪花落在周小棠的睫毛上，融化成喜悅的淚水。她撲進程野懷里，蜜桃汽水的甜香在兩人之間彌漫，像是一個完美的循環，從便利店初遇到此刻，從陌生人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愿意，“她在他耳邊輕聲說，“但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都行?！?
“每周一款新口味，一輩子。“
程野大笑著吻住她：“成交！“
街燈次第亮起，雪花在光暈中翩翩起舞。店門口的招牌上，“氣泡心跳“四個字閃爍著溫暖的光，下方是一行新加的小字：“程銘的夢想，我們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