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戰死那年，邊疆的雪都是檀香味的。“

（一）

西域的風裹著黃沙，刮在臉上像刀子。

沈昭臨站在城墻上，望著遠處黑壓壓的敵軍。她身上銀甲已經染了血，左肩的箭傷崩裂，血水順著臂甲往下淌，一滴一滴砸在腳下的青磚上。

“將軍，“趙銳啞著嗓子遞上水囊，“喝一口吧。“

她沒接，只是抬手抹了把臉上的血：“還剩多少人？“

“三百二十七。“趙銳喉結滾動，“箭矢用盡了。“

沈昭臨點點頭，從懷中摸出那面護心鏡。鏡面已經凹陷，邊緣裂開細紋，但背面的檀香紋樣依然清晰。她輕輕撫過那道裂痕，想起臨行前裴照野說的話：“夾層里有你要的答案。“

她一直沒來得及看。

現在，她終于掀開夾層——里面是一張北疆地圖，標注了一條隱秘的小路。而在角落，還有一行小字：

“若遇死局，走這條路。我等你回來。“

沈昭臨忽然笑了。

這個傻子，連留退路都留得這么隱晦。

“將軍？“趙銳疑惑地看著她。

她收起護心鏡，抬頭望向遠處如潮水般涌來的敵軍，輕聲道：“趙銳，你帶人從南門突圍。“

“那您呢？“

“我斷后。“

（二）

裴照野在丞相府的書房里猛地驚醒。

桌上的公文散亂，墨汁潑了一地。他額頭上全是冷汗，手指不受控制地發抖。

夢里，沈昭臨渾身是血，站在一片火海里，回頭對他笑：“裴狐貍，這次換我食言了。“

他猛地站起身，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彎下腰。

“相爺！“老仆慌張地推門進來，“北疆急報！“

裴照野一把奪過信函，拆開時手指劃破了封口的火漆。

信上只有寥寥數語：

“沈將軍率部死守孤城，全軍覆沒。尸骨未尋，僅帶回染血帥印與佩劍。“

信紙從他指間滑落。

窗外，今年的第一場雪悄然而至。

（三）

沈昭臨死的那天，西域下了很大的雪。

她帶著最后的二十七名親兵，守在城門下。箭矢用盡，刀劍卷刃，最后她握著那把裴照野送她的匕首，站在尸堆上，看著潮水般的敵軍涌來。

“將軍！“趙銳渾身是血，踉蹌著爬到她身邊，“走啊！“

沈昭臨搖搖頭，從懷里掏出護心鏡塞給他：“把這個……帶回去給裴照野。“

“您——“

“告訴他，“她咳出一口血，笑道，“就說……這味道很配他。“

趙銳還沒反應過來，敵軍已經殺到眼前。沈昭臨一把推開他，提劍迎了上去。

最后一刻，她想起很多事。

想起北疆的雪夜里，裴照野跪在雪地里抄書，手指凍得發青；想起醉仙樓的酒桌上，他笑著給她斟酒，說“將軍是雄鷹“；想起離京那日，他站在城墻上，目光深得像口井。

“裴照野……“她輕聲念著這個名字，匕首刺穿最后一個敵人的喉嚨。

然后，一支黑羽箭破空而來，貫穿了她的胸口。

雪越下越大，漸漸蓋住了滿地的血。

奇怪的是，那天的雪，竟然帶著淡淡的檀香味。

（四）

裴照野收到她的遺物時，已經是半個月后。

一個破舊的包袱，里面是那面破碎的護心鏡，一把染血的匕首，還有她常戴的那枚玉墜。

趙銳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將軍說……這味道很配您。“

裴照野怔怔地接過護心鏡，翻到背面時，發現夾層里還有東西——一張字條，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

“裴狐貍，下輩子，換你先找到我。“

他忽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砸在了那張字條上。

窗外，雪還在下。

他想起很多年前，她曾站在北疆的雪地里，挑眉問他：“裴照野，你抖什么？“

當時他說：“怕這是夢。“

現在他終于知道，原來最痛的，是醒著。

（五）

沈昭臨戰死的第二年，邊疆的雪停了。

裴照野站在她墳前，手里拎著一壺酒。

“阿昭，“他輕聲道，“今年的雪沒有檀香味了。“

無人應答。

只有風掠過墳頭的枯草，發出簌簌的聲響。

他仰頭灌下一口酒，辣得眼眶發紅。

“你騙我，“他對著墓碑說，“說好要回來的。“

雪落無聲。

他最終醉倒在墳前，手里還攥著那面護心鏡。

夢里，他看見沈昭臨站在雪地里，銀甲紅袍，眉目如劍。

“裴照野，“她笑著伸出手，“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