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順天廣場外的時間指針撥回到幾個小時前。

京師，圜丘。

早晨七點。

夏日的晨風在開闊的廣場上吹著，早上至少四五點，甚至一夜未睡從外地加急回京的朝官們，已經(jīng)在開闊的廣場上排成了一列列，一行行的隊伍。

盡管大順現(xiàn)如今的體制已邁入現(xiàn)代化，但服飾和禮制并未西化。

此時此刻，官員侍者依然穿著朝服，從青到紫，長袍曳地，這正是數(shù)千年來中原帝國的服道華章。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即使是二十一世紀的現(xiàn)代，大順依然會在每年的年關進行郊祭，這種數(shù)千年傳承下來的儀式感一以貫之。

倘若時間有一雙眼睛，那祂說不定會驚異地發(fā)現(xiàn)，數(shù)百年前，甚至一千年前的圜丘上，還是一批類似的人，穿著類似的衣冠，在做著類似的儀式。

只是，若是將視野往外再開闊一些，就會看到許多新奇的事物。

——就比如此時此刻，正在圜丘上空盤旋著，飛來飛去的無人機集群；又比如圜丘外圍的邊緣地帶，一輛輛鎂光燈爆閃的信號車；再比如警衛(wèi)員組成的警戒線以外，來自各個國家，被突然通知觀禮的使館成員和記者們。

“王局，怎么朝廷今天突然要舉行這么一場大典？我聽說還要全國轉播，為什么之前都沒有消息？”

標有“京師第一電視臺”，占據(jù)著外圍最佳的幾個觀景視角的信號車中，一個穿著工作服的男人一邊操縱著搖臂攝像機，將鏡頭牢牢地對準了圜丘之上，等待大典的主角到來，一邊對旁邊的中年男人道。

“你問我，我問誰去？我只知道這是宮中的旨意，陛下直接對所有相關部門下的集體命令。”

中年男人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

雖然被稱作王局，但他只是“京師第一電視臺”的副臺長——不過哪怕只是一個副臺長，也足以稱得上整個大順帝國的上層階級，只是比起來今天圜丘以內的陣列，那還顯得遠不夠班。

——沒看他都沒資格在圜丘下面的百官陣列中排隊嗎？不然的話，為什么在這里坐鎮(zhèn)的只是一個副臺長？

“是陛下自己下的命令？那政事堂和議會都沒有討論和封駁嗎？”

在操作搖臂的技術員嚇了一跳。

時至今日，盡管大順帝國的高官顯貴之位，對一般人來說還是可望不可及的神話，但帝國最高層的權力運行和制衡對普通公民來說卻絕非機密。

哪怕李義隆已經(jīng)是數(shù)代以來大順最有權力的皇帝，但也沒辦法隨心所欲，政事堂的宰相和議會都有辦法對他達成制衡，所以聞聽中年男人此言，技術員頓時有一種世界觀破碎的感覺。

“哼……當然可以討論和封駁，畢竟就算是皇帝也做不得快意事。但我聽說……陛下直接以‘宣布大順進入緊急狀態(tài)’為要挾，強迫政事堂和議會在一夜之內默許了大典的舉行——畢竟如果大順帝國進入緊急狀態(tài)，那么從三軍到政事堂再到議會和地方各級組織，都要無條件聽從陛下的任何旨意……這話你在這里聽了就好，出去不要亂說。”

中年男人略帶殺氣的威脅讓技術員立刻身體一緊，小雞啄米般點頭。

而中年男人將視線放回到圜丘上，靜靜等待李義隆出場之時，卻在思量自己剛才所說的事情。

以‘宣布大順帝國進入緊急狀態(tài)’為要挾，也是他從更上層的官場中聽來的。

而像他這樣的副臺長，哪怕職級低微，但也并非身旁技術員這種小卡拉米可比，所以能看到更多東西。

雖然如此雷厲風行的做法，彰顯了李義隆霸道果決的一面，但這并不是沒有后遺癥。

朝廷體制下，任何一個政治人物的政治行為，都必然會消費某些東西……資源、權力、威望。

皇帝此舉，其實也是對自己政治信用的一種消耗。

盡管這一次政事堂和議會默許了皇帝的強迫意志，但下一次呢？

在大順朝廷這樣一個成熟的，爭斗與妥協(xié)互相伴隨的官場上，皇帝用自己的政治信用作為代價，換來的卻是一場典禮的舉行。

陛下……到底在想什么呢？

目光緊緊地盯視著圜丘中央，忽然，中年男人的表情肅然了起來。

他坐直了身體，厲聲提醒著技術員：

“陛下上圜丘了，打開直播鏡頭，注意進場時機。”

……

李義隆穿著十二章紋玄色冕服，容色莊嚴，在特級警衛(wèi)的陪同下，來到了圜丘的高臺前。

圜丘中央的九層高臺，在這個日子，是只有帝王才能登上去的權力象征。

他揮了揮手，警衛(wèi)們站定，然后李義隆一個人抬起腳步，跨上了高臺的臺階。

第一階，第二階，第三階……

……直到最后，抵達了九層高臺之上的最頂點。

三重華蓋立于頭上，文武百官分列腳下，遠遠望去，百國使館人員和記者密布于現(xiàn)場，一輛輛信號車的搖臂鏡頭與照相機的閃光燈都對準了李義隆，細微的亮光不絕于眼。

此時此刻，這里仿佛就是世界的最高點。

距離祭天大典正式開始還有一段時間。

微微風聲在耳邊響起。

雖然每年大順帝國的郊祭上，自己也會站在同樣的位置，以同樣的方式俯瞰著近乎同樣的東西。但這一次的感覺，卻有細微的不同。

“或許是因為……朕知曉了，所謂的‘天意’原來真的存在吧？”

李義隆的嘴角露出些許微笑，低下頭，靜靜地審視著臺下分列的百官行列。

站在這里，俯瞰帝國如窺指掌。

對于李義隆來說，政事堂和議會對自己強壓的不滿是可以預料的，而他們之后的反應和將來可能出現(xiàn)的試探也都在李義隆的計算之中。

他甚至能夠猜到，自己此行此舉，說不定已經(jīng)讓一些海內外的野心家彈冠相慶——這完全就是李義隆老糊涂了的證明。

這一場空耗人力物力的典禮的過后，一地雞毛的現(xiàn)實將會成為他們煽動百姓不滿最好的工具。

正常情況下，李義隆絕不會消耗自己的政治信用，和權力的穩(wěn)定度來換取一場宏大的典禮盡快舉行。

但這一次不一樣。

人在做，天在看。

“汝輩自以為得意，卻不知朕的眼睛，早已經(jīng)落在了高天之上。”

李義隆收回視線，靜靜地看向遙遠的天空之上，即將從云層中跳躍出來的一輪紅日。

“——待到天地異象出現(xiàn)，丹虛仙人殲魔破陣的場面被全球播放，秉持天人之意，身為當代人皇的朕……自然能降伏所有不滿，成為人心共主！”

他的心情已經(jīng)完全放松下來，等待著紅日破云而出的那一刻。

——而到了那時，這場祭天大典，便將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