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認識路，他只是漫無目的地在這座巨大的醫院里亂逛反正他這會兒也沒有什么事情可以干。

既然已經成為了舊世界的公民，那自然也要認識一下自己的‘故鄉’，來自遙遠過去的故鄉。

這座醫院在戰火中被摧毀了一半，很多區域仍然保留著當年那巨大的創口，并沒有被修復。

趙留不知道那遙遠過去究竟發生了什么，按理說，五千多萬年的時間，應該足夠城市的管理AI對城市進行自我修復了？

但從趙留進來后一路所看到的，似乎除了基本的維護外，那些受損嚴重的建筑都沒有被修復。

這其中也包括這間醫院。

醫院的很多區域已經沒有再被維護，被深邃的黑暗所籠罩。

但那里的地面并沒有因為五千萬年時光的流逝而變得薄弱，它們依舊能夠承載趙留的重量。

時隔數千萬年，這座醫院里再次有了人類的痕跡。

當然，這個人僅僅只包括趙留。

對于這座城市而言，朝露和伊令都只能算是趙留的動物朋友。縱使這些AI已經在漫長的歲月里覺醒了自我意識，或者說它們早就擁有了自我意識。

但它們在某些方面依舊死板，就比如對人類身份的認知上面。

擁有合法身份證明，不管是本國的還是敵國的，至少你得有這個才能算得上是人類。

而沒有，那很遺憾，你不能算是人類。

當然，畢竟也擁有高等智慧，所以基于人道主義，盡管人道主義按理說應該只是對人的，醫院還是給伊令與朝露治療了。

能夠做到對非人類展現人道主義，這實際上已經是相當不死板的AI了。

不然的話，就應該像那臺戰爭機器一樣，將荒野上的人類視作‘流浪類人生物’。

在漆黑的通道里不斷穿行，趙留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便到處逛一逛了。

大概幾分鐘后，趙留眼前出現隱約的光芒，他加快了腳步，向著那光源的方向快步趕去。

腳下沒有灰塵，不論是走廊兩側的椅子，還是兩邊的墻壁，在上面都看不出任何歲月流逝的痕跡。

它們在五千萬年之前是如此，在五千萬年以后仍是如此。

前方的光亮越來越大，趙留的步伐也愈發變快，最終。穿過冗長的走廊，趙留走出了醫療區。

但出現在他面前的并非醫院的新區域，而是猝然撞入眼簾的城市。

他站在一個被剖開的巨大內部環廊邊緣，那理應是醫院內部。但如今變成這座醫院暴露在外的巨大創口。

趙留向下俯瞰能看到幾乎整座城市。

伊塔洛斯醫療綜合體的面積極其龐大，抬頭望去，穹頂是渾然一體的巖石，壓抑、厚重。

天空化作了囚籠，將這座城市永遠封閉于其中。

這是一座傷痕累累的城市，每一座巨構上都密布著戰爭留下的永恒瘡疤。

低頭看向下方，這里的高度起碼在一千米左右，但這還只是在伊塔洛斯醫療綜合體的腰部，而非頂端。

沿著環廊繼續行走，他來到了一處巨大的觀景平臺，不管以前是干什么用的，但現在肯定只剩下觀景這一個功能了。

當然從，這處平臺上分布的柜臺與柜機來看，這兒估計是個掛號大廳。

伊塔洛斯醫療綜合體與遠處的一座巨構相連，從這個平臺通向另一條空中走廊，走到盡頭，便踏上了一座宏偉的橋梁。

但這座橋梁已經從中斷開，在一公里開外，它的另一端深深嵌入對面那座巨構之中，如同刺入巨人身體的斷矛。

“需要幫忙么？”

這時，一架飛行器來到了趙留面前停下，但這顯然并不是專門用來載人的飛行器。

飛行器發出歡快的聲音，向趙留發出邀請：“如果需要到地面的話，我可以幫助你！”

趙留沒客氣，直接踩了上去，站在這架飛行器的頂上。

“請站穩扶好！”飛行器再次使用那歡快的語氣提醒了趙留一聲。

“您的目的地到了！不客氣！”

將趙留送到地面，飛行器歡快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在空中打了個旋兒，而后快速朝著遠方飛去。

“我他媽的可沒說要謝謝你呢？”

抬頭看了眼已經遠去的飛行器，趙留冷哼一聲，直到飛行器完全消失在他的視線當中，他才收回目光，看向前方的街道。

街道同樣整潔得詭異，沒有垃圾，沒有落葉，道路兩旁是低矮但堅固的建筑，大多是商店或小型服務設施。

店鋪的櫥窗依舊完好，但里面的商品卻并非如這凝固的城市那般，它們大都已經化作齏粉，只在貨架上留下一個模糊的痕跡，就像博物館里的化石。

幾輛造型流線、充滿未來感的靜靜地停在路邊，或半嵌在倒塌的建筑里，這些車倒是有被時光刻下一些痕跡，不過也有限。

城市并非完全死寂。偶爾，極其微弱的能量流動聲會從某些巨大的管道或建筑深處傳來，那是這座“活著”的陵墓仍在進行著最低限度的代謝。

生活在城市之中的人已經死去，但是城市本身并沒有。

有時，頭頂會傳來極其輕微的呻吟，那或許是金屬應力的聲音五千萬年積累的微小形變在提醒著時間的重量。只是趙留無法理解，滴水石穿都不需要花上一萬年的時間，但這都五千萬年了。

當然，那聲音可能并不是金屬應力，但以趙留的二十一世紀知識水平，他只能想到這個。

為何頭頂的金屬仍舊只是呻吟，卻不見其坍塌？

與此同時，趙留正漫步在伊塔洛斯的街道中時，伊塔洛斯醫療綜合體，急診室內。

伊令怔怔地看著自己的身體。和荒野上的其他人一樣，她的身體同樣接受了大量的改造。

不過她在趙留的標準當中仍舊能算做人類，因為她還沒有舍棄掉趙留認為人之所以是人的東西。

“真是奇怪，為什么要給身體增添如此之多的機械部分呢？”

為伊令進行著再生術，醫療AI一邊觀測著伊令此時的身體狀態，看著那幾乎百分之七十都是機械的身體，它有些疑惑。

不過這種案例在聯邦當中也不是不存在，就像機器人總是會羨慕人類，人類也有會羨慕機器的，數量不多，但是有。

“這些接口…設計冗余且低效，協議也很老舊，真是奇怪。”醫療AI檢查著伊令身上的機械部分，“你的身體機械化水平并不算好。”

它同時也在觀察著只剩一顆腦袋的朝露，與伊令相比，朝露那顆機械化的頭顱，才算是符合這個時代的標準。

對于這座城市來說是現在，對于荒野而言，則是遙遠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