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殺趙留，需要消耗的只不過是一些極其低端的武器，它不會在弱小的目標上耗費太多的資源。

但在面對與自己同一檔次的敵軍戰(zhàn)爭兵器時，它則會傾盡自己的全力，直至對方徹底倒下，或是自己徹底毀滅。

生命趨利避害的本能并不能影響到它核心之中的最高協(xié)議，就如同人類之中有著舍生取義的義士，對于這些機器而言，在戰(zhàn)斗之中的死亡同樣如此。

那是刻在它們名為代碼的基因之中的本能。

毀滅性的能量洪流撞擊在一起，它們將自己擁有的一切攻擊手段瘋狂地向著敵人傾瀉，在天空墜下的火雨炙烤之下，連空氣都變得粘稠宛如液體。

家政機器人抱著趙留，在混亂的能量風暴和橫飛的金屬碎片中艱難地穩(wěn)住身形，不斷地躲閃，一直在等待，等待著一個機會。

它的仿生眼瘋狂地轉動，跟隨著那些撕裂空氣的火雨，計算著它們的軌跡，在這已化作火獄的大地上尋求著出路。

十秒，三十秒，一分鐘。

它在沸騰的大地上躍動，眼球的轉動速度達到了極致。

終于，它等到了一個機會。

在巨獸脫離鎖定的瞬間，家政機器人沒有絲毫停留，核心動力模塊在這一刻超功率運轉，爆發(fā)出的速度達到三百公里每小時，向著遠離戰(zhàn)場的安全方急速沖刺。

這是一個絕佳的，可能也是唯一的逃生窗口。

一百米，兩百米，三百米，爆炸不斷在身邊響起，短暫移開的鎖定又重新回到身上。但家政機器人沒有任何停滯，繼續(xù)在沸騰的上疾奔。

沖擊波將他的身形撞得東倒西歪，但每一次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穩(wěn)定身形。

一公里，兩公里。

十分鐘，半個小時。

巨獸的打擊范圍大概在一千二百公里，這是它能精確鎖定的范圍。

但因為它只會使用對應等級的系統(tǒng)去攻擊弱小的目標，因此實際上家政機器人只需要離開五百公里的范圍，便能夠暫時脫離危險。

這是接近兩個小時的時間，不過對于家政機器人來說，這算不得什么。

五千萬年的時光同樣也讓家政機器人的身體更迭了不知多少代，只是，在他身體深處，‘出廠協(xié)議’讓他無法做到很多事情。

他是民用機器人，禁止進行軍用改造。

他是家政機器人，更禁止加裝殺傷性武器。

他唯一被允許的只有在合法范圍內的防衛(wèi)系統(tǒng)，和最低限度的自衛(wèi)武備。

對于荒野的惡劣環(huán)境，他有著極強的適應性，但終究，他只是一個家政機器人。

縱使舊文明已經(jīng)滅亡，那鐵律依舊是永遠束縛著他的枷鎖。

他能繞開殺戮人類的鐵律，因為殺戮人類本就是可以被允許的。但另一些，那些沒有被留下‘特例’的鐵律，則永遠都無法篡改。

因此，在五千萬年的時光里，他只能選擇在生存的方向不斷強化。

但終究，他只是一臺機器，無主的機器。

沒有人的認可，舊世界的遺跡不會為他提供服務。而因為是舊時代的機器，因此荒野上的城市也會將他視作失控的傀儡。

他同樣也是‘荒獸’的一種，永遠只能在荒野上游蕩，只是不如那些舊時代的戰(zhàn)爭機器那樣強大罷了。

但他并不在乎。

不停地奔跑，任憑火矛在自己的腳邊落下，家政機器人沒有停下，沒有遲疑。他不斷地朝著安全的方向奔跑，三百公里，四百公里，五百公里。

橘黃色的可見光束自地平線另一頭射出，在瞬息之間抵達家政機器人腦后，將其輕易洞穿。

鐵水從面孔正中央的孔洞中流下，機器人踉蹌幾步，但速度未見減弱。

繼續(xù)以超出常規(guī)狀態(tài)的速度奔跑，同樣維持著如先前那般的穩(wěn)定，只是在地面留下斷續(xù)的熾熱痕跡。

這似乎并非是致命傷，對它也并無影響。

趙留靜靜看著對方，從五百公里到六百公里，再到七百、八百公里。

終于，當太陽徹底落下山，殘破的月亮掛上天空。在一處石林之中，機器人停下了腳步。

身后早已沒了驚天動地的戰(zhàn)斗轟鳴，火矛也不再繼續(xù)落下。蒼穹之上只剩漫天的繁星，空氣之中只剩他面部空洞中的焦臭。

“你們，安全了。”

機器人緩緩停下腳步，將趙留的殘軀和朝露的頭顱放下。

做完這一切，它轉過身，似乎是準備離開。但在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它的身形突然向下矮去，跪伏在了地上。

藍色的電光在他身上閃爍，黑色的濃煙自身體之中冒出。

腦后空洞中早已不再有鐵水流動，此刻已徹底變?yōu)榻购凇?

“為什么？”

趙留的聲音在他背后響起。

機器人沒有回答，只是發(fā)出陣陣無意義的電流音。

“沒有，原因。”

在陣陣電流音之后，機器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出自于，我的自由意志。”

“它是，它是我，自由靈魂的具現(xiàn)。”

“為了，那自由的靈魂，我可以，可以殺戮人類。為了，為了那自由的靈魂，我也，我也可以……拯救人類。”

他的頭顱緩緩轉過來，兩顆仿生眼球轉動著，似乎想要鎖定趙留的位置，“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由靈魂的具現(xiàn)。”

終于，在轉動了成千上百次之后，機器人的目光終究是鎖定在了趙留身上。

他的眼球不斷震顫，瞳孔顯現(xiàn)出人類死亡之時的失焦。

“我，我不能，不能像人類那樣出生。但……但……”

“但至少可以，可以和人類一樣，死去。”

“一切，一切的一切，終究會散去。”

“若不能依賴，死亡的確定性。”

“又該如何，承受，生命之中的，那一切？”

“人……人啊……”

這一刻，機器人頭顱突然回正，眼球也不再震顫，他盯著趙留：

“告訴我，我，我是否，已擁有了人的，靈魂？”

“不。”

趙留吐出一個字，“你永遠不可能擁有人的靈魂。”

看著對方不斷黯淡下去的眼眸，趙留繼續(xù)道：“你的靈魂便是你的靈魂，它是獨屬于你這臺機器的靈魂。”

“它很丑陋，很拙劣，就和那些人類的靈魂一樣。”

“而它的復雜性，也和人類一樣。”

“在扭曲與黑暗之中，也能看到一絲光輝。”

“呵，呵呵，呵呵呵……”

機器人笑了起來，聲音之中的電流聲越來越大。

“一萬次的罪不能被一次的善抵消，一萬次的善也無法讓一次的罪被遺忘。”

“你的罪不會被遺忘，你的善也會被銘記。”

趙留看著他，“謝謝。”

“呵，呵呵……”家政機器人的笑聲幾乎快要被雜亂的電流完全取代，“我，我不在乎。”

“罪，與惡，于我而言，沒有意義。”

“而，現(xiàn)在。”

“我的，生命……”

“便，在，在此，結束。”

“我的終極，已經(jīng)，到來。”

“那么，永別了。”

“……”

沒有回應，只有雜亂的電流在夜晚的空氣中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