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留很少見到老年形態的人類，這十五年來見過的次數不會超過兩掌之數。

這邊的人壽命是很長的，青年期自然也更加漫長，甚至如果想，他可能終其一生都會是青年期的模樣，甚至身體的各方面機能都保持著一個巔峰狀態。

畢竟機械確實耐用，而且能隨時更換。

不過生命總歸是要面臨自己的盡頭的，就如同面前的這個老人。

趙留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死氣，那是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時，人身上所會散發出的一股氣息。

這當然不是趙留天生自帶的技能，是他開始修煉神功之后才解鎖的。

盡管還沒有達到入門，連一層的褪凡都還沒到，不過趙留還是已經擁有了一些簡單的能力。

“你好。”

老者看著趙留，他張開嘴，聲音有些沙啞：“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么？”

趙留沒有離開，也沒有立刻發動進攻，他歪頭問道，“你想問什么？”

“你覺得何為超人？”

“嗯？”

趙留沒明白這老頭是想要說什么，不過這時，他腰間的朝露卻是開口提醒道：

“他已經瘋了，而且攻擊性很強。如果你現在立刻離開的話，以你的盔甲和速度，他追不上你。”

不過趙留當然是沒有理會的，他挖了挖自己的鼻孔，但因為隔著一層面甲，所以只是在面頰上摳了摳。

“我不知道。”

趙留回答。

“超人是人類生物進化的頂點，是人類物種中最優秀的部分。他高踞于整個人類之上，而不能混同于平庸的群體，是人類、社會、民族不平等的見證。”老者緩緩開口，同時直起自己的胸膛。

在這之前，他一直維持著佝僂的姿態，看起來就像是趙留過去刻板印象里，或者說老家見過的那些垂垂老矣的耄耋老人。

但當他挺起胸膛之后，一切就不一樣了。

他高大，強壯，身上穿著一件破爛的長衫。

在其脖頸處，趙留看到了兩根散熱管，幽藍色的冷卻液正在里面急速流動，發出‘嘶嘶’的聲音。

“所謂超人。”老者脖頸兩側的散熱管中幽藍色冷卻液隨著他發出的聲音，流動地更加快速、猛烈，甚至發出陣陣尖銳的嗡鳴。

“所謂超人，乃是物種進化的閃電。”一邊說著，他攤開手掌，在他的掌心，一堆沙礫被融塑成一名男性的面部浮雕，趙留不知道這男的是誰，但看起來不像東方面孔。

“他們凌駕于善惡的泥沼，用意志鍛造新世界的模具。”

“你的散熱質量不太好。”趙留指了指老頭脖子處的散熱管，提醒道，“聲音太大了，是不是考慮去換一下？換一套液冷，或者把冷卻液換掉？”

他并沒有回應趙留，只是甩手，那男性的浮雕從掌心跌落，在空中重新化作沙礫，飄散著落到地上。

當這些沙礫落地，它們在地面又形成一段段文字，趙留低頭看了看：

【我從山巔投下火把，燒焦的螻蟻不該質問為何選中自己燃燒。】

與此同時，老頭繼續開口說道：“所謂超人，它們占有一切，統治一切，而毫無膽怯懦弱的性格。他們超出善惡觀念之上，不受良心的責備。”

“他們專門選擇強者與之斗爭；他們在最好的朋友中尋找最兇惡的敵人。”

“超人是一種至上的道德理想；超人本身就是真理與道德的化身，是規范與價值的創造者和占有者；他們為人類立法，他們的意志，言論就是法律；他們的道德標準就是“我能做”，而不存在“我應當做”的東西。”

“我想問你。”說到這里，他突然停下，“如果殺死一個母親，殺死一千個嬰兒，殺死一百萬個螻蟻，能催生一位超人，而這個超人將能夠帶領全人類走向新的巔峰。”

“那么，這一行為是否具備……”

“你是不是學哲學學魔怔了？”趙留聽得有些不耐煩了，他直接打斷對方，“你都超人了，你都凌駕于世俗與道德觀之上了，怎么還需要問詢他人，還需要螻蟻的肯定？”

趙留的哲學成績并不理想，不過罪與罰他倒是看過，雖然只看過一點。

“你是不是為了踐行自己的理論，所以殺了什么人，導致自己一直生活在無盡的痛苦與自責當中，你一直嘗試著用自己的那套理論構建道德豁免權，為自己的殺人行為開脫，但卻始終過不了自己良心上的那一關，導致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看著狀態顯然已經有些癲狂的老頭，趙留問道。

“他的精神狀態已經很不正常了，我覺得你沒有必要和他聊那么多。”

這時，朝露又再次開了口，“我不是很能理解你這樣的行為，這是在拿你的生命安全當兒戲……”

“你不能理解的東西多了去了。”趙留拍了腰間的朝露一下，“不要命令我，不要像我媽一樣對我指手畫腳，陸荇都沒有對我指手畫腳，你還想對我指手畫腳？”

“算了，隨便你了。”

朝露不再說話。

和朝露說完，趙留再次看向老頭，但對方卻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

他挺直著身子，像船上的桅桿，身后的灰色斗篷隨風搖擺，無數沙礫從破損的口洞中穿過。

他指節粗大，手背滿是彈坑與劃痕。此時已臨近正午，刺眼的陽光直射在他的虹膜之上，金屬的光澤從瞳孔深處涌上來。

他的左眼仍舊保留著血肉之軀的渾濁，是獨屬于生物的‘蒼老’。那渾濁的眸中倒映著趙留后方的世界，在地平線的盡頭的高聳石山。

象征著已經死去的舊世界。

他不是一個完全化的改造人，不過強度仍舊很高。

“怎么不說話？是不是無奈了？孩子，是不是無奈了？”

趙留看著老頭，問道：“拉斯柯爾尼科夫覺得超人能夠超越常規道德規范，為了更遠大的目標，一切都是可以犧牲的，就像你說的那樣：你從山巔投下火把，燒焦的螻蟻不該質問，為何要選擇自己燃燒？”

“你是超人嘛。”

“要成為超人就必須勇于承受最大的痛苦，獻身于一切不幸，轟破墳墓，使許多被活埋的痛苦蘇醒。”

“他必須具有堅強的骨頭和輕捷的足，他的快樂便是追尋和忍受痛苦，他渴求災禍、地獄、仇恨和殘害，也渴求著失敗。”

“詛咒對他便是祝福，黑夜于他便是太陽，痛苦就是他的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