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腦海中的零散碎片，蘇白憶起往日在習武場練習養生拳法時的經歷。

教頭只偶爾在高臺處打上一遍，速度極快，并無半分講解。

駐軍所的兵士、縣衙的吏員們只能憑借自個兒的理解，依葫蘆畫瓢地打上幾拳。

不說錯漏百出，也是相去甚遠。

如此看來，能在這般條件下練成兩輪，蘇白的天賦著實不俗。

只可惜，身為衙役，他并不能將重心全然放在習武之事上，這門功法的進度便如此耽擱下來。

倒也無妨。

蘇白今日只花了兩個時辰，便成功打出一整套拳法，添了一點進度。

若能日日堅持練習，最多七日便可入門。

多乎哉？不多也！

巡使李如風有言：天賦異稟者，不出十日便可拳法入門。

自己可于八日之內練成，實乃優異。

念及此，蘇白頓覺欣喜，恨不得即刻再練上一套。

但時值晌午，腹中空空，早晨所食已盡數化為廢墟，渾身氣力十不存一。

蘇白不得不暫且停下，返回屋內，換了套干凈衣裳，而后去到蘇伯父家里。

姜伯母已將煮好的米飯端上桌來，主菜是蘇伯父買回的幾條小魚。清蒸河魚配上咸鴨蛋和腌菜，倒也稱得上豐富，可惜無有肉食。

山泉縣依山傍水，物產豐富。鹿、獐、牛價格低廉，豬肉賤如土，魚蝦更甚，唯有羊肉與反季蔬果稍貴。

依照往日，尋常百姓家無論如何也能吃得上些許肉菜。

只是最近受了外來大蟲的影響，獵戶們不敢進山，小販受此影響，臨時抬高了肉價。

故而只能以河魚代之。

蘇白暗自決定，待日后武藝精進，定要去除了那只惡虎。

不說為民除害，起碼能讓自己多吃上些肉食，說不定還能借此提升武學熟練度，可謂一舉多得。

茶足飯飽，蘇白同伯父伯母告了別，去到衙門里，向縣尉大人報到。

許三棍知道他已攀上了巡檢司，但也知曉“事以密成、語以泄敗”的道理，沒有對其區別對待，依然派發了日常的任務。

蘇白領了差事，便同張小虎離開縣衙，巡街去撩。

山泉縣城并不小，人口接近十萬。可衙門僅此一家。

駐軍所的禁軍、廂軍名義上屬于縣城，實際上并不聽從知縣大人的調遣。指揮權歸屬府城軍營，以防備山匪入侵為要務，并不關心其他事項。

治安維護、抓捕盜賊、預防火情，諸多事項全靠他們這些衙役來做。

因此，縣衙里的吏員們從未有休沐的概念，每日都處在“公務繁忙”的狀態。

擁有正式品級的官員們也好不了多少。

身為一縣之長，縣內大大小小的事務都要由知縣拍板，雖然身邊有縣丞、主簿、縣尉等人幫其分憂，但畢竟人數少、水平低，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終日操勞，不甚疲憊，這便是封建王朝基層官吏們的普遍狀態。

行了半個時辰，蘇白和張小虎已然處理了十余起民眾糾紛，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難，但頗為費神。

口干舌燥的兩人，趁著難得一見的空當，鉆進一家茶飯鋪子，點了兩碗暖湯。

驅趕走前來索要財物的廝波和劄客，蘇白端起青瓷小碗，將余溫尚熱的湯水送入口中。

張小虎不知從哪里掏出一包干棗，遞了兩顆給白哥，便自顧自地嚼了起來。

順便說起今日上午的經歷：

“白哥，你打死山賊的事兒已經在衙門里傳開了，你曉得不？”

蘇白微微頷首。他并不曉得，但現在知道了。

“那些家伙比我還能吹。”張小虎朝自己嘴里扔了顆棗，面露不滿，“講的就跟親眼所見似的。”

“沒說別的吧？”蘇白問道。

“沒。”

沒等蘇白感到寬心，張小虎又補了一句：“除了白哥的刀法、李巡使的夸獎、朝廷賞賜、府衙的重視，別的啥都沒說。”

“……”

這還有剩嗎？不是全傳開了？

蘇白忍住腹誹之語，耐著性子問起眾同僚的反應。

那天縣尉帶著十二名弓手前來支援，此間經過必不可能瞞住，同僚知曉是意料之中的事兒。

但，那天韓司法的一句隨口之言引起了蘇白的重視：

山賊們能如此精準的前來劫道，必然是有內應！

雖然賊匪不可能大張旗鼓地攻入縣城，但偷偷摸摸混幾個人進來還是能做到的，得小心提防才是。

“我想想。”張小虎皺起眉頭，思索了片刻，“大家的反應都差不多吧。

“林敢說你殺了山賊，朝廷應該多獎勵些銀子；李大牛說獎銀子不如獎個婆娘；余小黑笑他無知，說有了銀子就能去城里討個俊俏的回來。”

“……”蘇白一臉無奈，“沒別的了？”

“有。”張小虎晃了晃腦袋，“鄭大寶說你得罪了山賊，過幾天就會倒霉。

“朱金鑫說你死定了。

“呂恨水制止了他倆，說不可以亂說話，山賊打不到縣城里頭來。”

張小虎思考片刻，確認并無遺漏，便不再言語，只專心吃起干棗。

蘇白默默喝完最后一口熱湯，搓了搓手，分析著大伙兒的態度。

這胖小子說的足夠詳細，給的提示不少，著實幫了大忙。

按照腦海中的記憶，過去的蘇白一直都游離在衙役圈子的邊沿，人緣算不上多好。

畢竟“道不同不相為謀”。

除了沒心沒肺的張小虎，只有老實本分的李大牛和頗具正義感的林敢和他走的較近，再就是余小黑。

那鄭大寶是個嫉妒心極強的人，朱金鑫則是利益至上、十分貪婪。呂恨水同他的關系說不上多好，但也不壞，平日里算是點頭之交。

誰會是內應？

那人會不會采取行動，謀害于他？

蘇白心中隱隱有了猜測，他不打算坐以待斃，而是要先下手為強！

找出內應、將其擊殺，雖然不能阻止山賊們獲取消息——賊匪遲早會知道石老三的事兒——但可以延緩他們的反應速度。

遲一日獲取消息，便能為自己多爭取一天的發育時間。

蘇白放下瓷碗，拉著張小虎繼續巡街，臉上沒有任何波動與異樣。

申正時分，二人回到縣衙，蘇白趁著散值之前，從縣尉那兒探聽到幾位同僚的住址和去向。

于蘇伯父家蹭了頓飯，而后便返回家中，換了身不顯眼的衣裳，趕往城外。

大乾朝沒有宵禁，但城門會在酉時關閉。那位內應若是要傳遞消息，必須要在這之前溜出城去，與窩藏在城外的同伙接應。

蘇白便提前在城門外尋了一處視野開闊的位置，隱藏起來。

天色漸暗，進出城的人流逐漸稀少，不遠處傳來小販的叫賣聲，這些人是專做城門外旅店住客生意的。

猛然間，在某一處攤位上，蘇白瞥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