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返回上海的動車上,杭生看著窗外一逝而過的風景陷入了沉思。
在此之前的20年,他一直都過得順風順水。家庭美滿,學業順利,生命中并沒有遇到過什么大的波瀾。
可是短短幾天時間,他就已經領教了何謂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起先是,突聞父親病危的噩耗,他匆匆趕到醫院去見了父親最后一面,心里頭悲痛不已。
緊接著,母親在追悼會的當晚,告訴他并非父母所生,而是從福利院被領養回來的,這令他感到震驚,一時間難以接受。
再然后,父親頭七這天,一對母女突然找上門來,毫無先兆地引發了這個家庭的一場海嘯。
父親竟然在近10年的時間里,偷偷維系著一段婚外的戀情。在另一個城市組建了家庭,過著雙城生活。而他和母親對此竟一無所知!
怪不得后來,父親出差的頻率越來越高,時間也越來越長。原來,他早已經把生活的重心,慢慢轉移到了他在另一個城市組建的家庭那里。
面對丈夫的不忠行為,譚雅感到既屈辱又憤怒。在那對母女離開以后,她站在丈夫的遺像面前,對其進行了一番聲淚俱下的控訴。
“你這個騙子!負心漢!你不得好死!”
杭生安慰著悲憤的母親,心情卻感到異常復雜,腦海當中有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父親婚內出軌、誕下私生女,與自己只是個領養的孩子之間,是否存在著某種必然的聯系?
聽到廣播傳來“前方即將到達上海虹橋站,請旅客朋友們做好下車準備”的語音提示,杭生這才回過神來,從行李架上取下背包,走到一側車門后等待。
下車以后,跟隨人流出站,在出站口,一眼就看到有位年輕靚麗的女孩等在那里。杭生快步朝著女孩走去,張開雙臂與她抱在一起。
這個擁抱給他連日來飽受沖擊的心靈不少慰藉,像塊即將耗干的電池忽然續上了電量。
女孩名叫簡馨,和杭生從大一就開始交往。戀情進入第三個年頭,二人的感情也日益牢固,相約畢業后定居上海工作。因此暑假期間,簡馨也沒有回到家鄉四川,而是留在上海實習。得知男友今日回滬,她跟公司請了半天假,早早就來到出站口接站。
擁抱過后,二人手挽手離開,回到學校附近一家他們常去的咖啡館。在咖啡館里,杭生把他回家奔喪期間這一個禮拜的離奇經歷,一五一十全都告訴了簡馨。
“我的天吶,你這一個禮拜的經歷,是電視劇里好幾季的劇情啊!”當聽到一對母女找上門來,曝光了其父生前的一段婚外戀情時,喜歡追劇的簡馨,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可不是嗎,我自己都覺得比電視劇更狗血。”杭生嘆了口氣說。
“你媽當時一定氣壞了吧?有沒有跟那個小三大吵一架?”簡馨問道。
“沒有,”杭生回答,“原本我也以為,我媽是要發火的,但她卻很快冷靜下來,沒有忘記待客之道。她先請那對母女就坐,又叫我去倒了茶水。我跟我媽,還有那對母女,就這樣兩兩相對著坐在客廳,偷偷地互相打量起對方。”
賓主雙方坐下以后,譚雅率先打探起女人的底細。
“請問您怎么稱呼?”
“我姓柳,叫柳艷梅。”女人底氣十足地回話說,“這是我女兒卓柳。”
譚雅又把目光移到了女孩身上,問她:“你幾歲了?讀幾年級?”
女孩怯生生地看著譚雅,回答說:“我今年10歲,讀五年級。”
“長得真可愛啊,呵呵。”譚雅努力地擠出了一絲笑意。或許自己也覺得這個笑在臉上非常難看,她馬上又收起笑容,對女人說:“忘了給你做自我介紹,我姓譚,叫……”
“不必了,”女人打斷她道,“我知道老卓家的情況,不用你再給我介紹了。”
女人說到這,視線挪到了不聲不響立在一旁的望秋身上。“這位是……”
“噢,這位是我朋友,她叫……”
“我們之間要說的事,還是不要被外人聽到比較好吧。”女人再次不客氣地打斷了譚雅的話,令她感到有一些難堪。
“那個,廚房里還燉著湯,我去看看火。”說完,望秋識趣地走進了廚房。
“你有什么要說的,現在可以說了。”望秋走后,譚雅冷冷說道。
女人看了眼靈臺上的遺像,又看一眼身邊的女兒,說:“老卓走得突然,不知道在他臨終以前,有沒有對他的后事做過什么交代?”
聽到這句話,杭生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父親臨終前努力想要說出口的那句話,或許并不是想把身世告訴他!
“杭生,你還有個妹妹,一定要好好照顧她!”或許父親當時迫切想說的是這一句,但事到如今已經無從驗證。
“老卓當時的情況很差,一直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最后一句話也沒留下就走了。”
聽到這個回答,女人的臉上難掩失望,一時陷入沉默。
“你跟我家老卓是怎么認識的?”譚雅終于忍不住問到這個敏感的問題。
女人瞟了她一眼回:“你確定要當著孩子們的面講這些嗎?”
“杭生,你帶這個小妹妹去房間里玩,一會再出來。”
杭生很懂事,知道接下來長輩要談及的話題,晚輩不便在場,于是便站起身,看著仍僵坐在沙發上的女孩。
“卓柳,你去哥……大哥哥的房間里玩吧,聽話。”
兩位母親都不約而同地避免直接用到“哥哥”“妹妹”這兩個稱謂。
“然后你就帶著你爸的私生女進了房間?”聽到這的時候,簡馨問道。
杭生點點頭,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
“接下來她們說了些什么,你一句都沒聽到?”
“是啊,一句都沒聽到。”
簡馨的臉上流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就像追看的劇集演到精彩的時候響起了片尾曲。
“那女孩長得……跟你爸像不像?”
“五官的話,我看不出來有哪里像。但我看得出來,在她臉上偶爾會浮現一些細微的表情變化,跟我爸的一模一樣。”
“你跟她同處一室,不會覺得特別尷尬嗎?”
“很尷尬啊,一度我倆都沒開口說話,在房間里各玩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