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塵封的合同

雨水敲打著周氏科技大廈的玻璃幕墻，周沉毅站在窗前，手中緊握著李維民剛剛發送的會面邀請。屏幕上的信息簡潔而堅決：“明日上午十時，攜令尊的股權委托書前來。”

辦公室門輕輕響起敲擊聲，林妍探頭進來：“周總，前臺有位顏國強先生想要見您。”

周沉毅的手指微微一顫，手機險些滑落。他迅速調整情緒：“請他上來。”

“他堅持要您下去。”林妍猶豫著說，“看起來...情緒似乎不太好。”

周沉毅整理了一下領帶，胃部傳來熟悉的疼痛。該來的終究會來。電梯下降的三十秒內，他回憶起父親入獄前的對話：“沉毅，記住，商場上的恩怨不應牽扯家人。”

但有些債務，終究是要償還的。

一樓大廳，顏國強背對電梯站立，身姿挺拔如松，手中緊握著一個牛皮紙文件袋。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身，目光銳利如鷹。

“周總。”顏國強的聲音冷硬，“久仰大名。”

“顏叔叔，直接叫我沉毅就好。”周沉毅伸出手，“書瑤曾提起過您。”

顏國強沒有握手，而是直接將文件袋拍在前臺的大理石桌面上：“認得這個嗎？”

文件袋口滑出一角泛黃的紙張。周沉毅無需看全便知內容——那是十年前導致父親入獄的合同，上面有周維民和顏國強的簽名。

“對于令尊的事，我深感遺憾。”周沉毅保持著職業的冷靜，“但那是過去的商業糾紛，與我和書瑤...”

“商業糾紛？”顏國強冷笑一聲，抽出文件抖開，“你父親騙走了我半生的積蓄，導致我妻子病重卻無錢醫治！這叫商業糾紛？”

大廳里的幾位員工假裝沒聽見，快步走開。周沉毅的目光落在合同最后一頁的附加條款上——那是父親當年設下的陷阱，利用模糊條款誘使顏國強簽下了個人無限連帶責任。

“我不知道書瑤是如何認識你的，”顏國強逼近一步，“但如果你敢利用我女兒來報復顏家...”

“我沒有。”周沉毅聲音低沉而堅定，“我接近書瑤時，根本不知道她是您的女兒。”

“那你現在知道了。”顏國強抓起文件，“離她遠點。否則我會讓全城都知道，周維民的兒子和他父親一樣是個騙子！”

在拉扯中文件袋破裂，紙張散落一地。周沉毅彎腰去撿，余光瞥見大廳旋轉門處，顏書瑤正站在那里，臉色蒼白如紙。

時間仿佛凝固。雨聲、前臺的話機鈴聲、電梯到達的“叮咚”聲，全都變得遙遠。周沉毅站直身體，與顏書瑤四目相對，看到她眼中翻涌的震驚、困惑和...懷疑。

“書瑤...”他剛開口，顏國強已經轉身看到了女兒。

“正好。”顏國強大步走向顏書瑤，“跟我回家。”

顏書瑤的目光從父親轉向周沉毅：“你們...認識？”

“不認識。”顏國強緊緊抓住女兒的手腕，“但現在你知道了，他父親是什么人。”

周沉毅站在原地，手中的合同復印件像烙鐵般灼燒著他的掌心。解釋？辯解？還是干脆承認一切？但當他看到顏書瑤眼中的動搖，所有準備好的說辭都堵在了喉嚨里。

“書瑤，”他最終只說出三個字，“相信我。”

顏書瑤的目光在他和父親之間徘徊，最終輕輕抽回被父親拉住的手：“爸，我們回家再說。”

旋轉門再次轉動，父女倆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周沉毅彎腰撿起最后一張散落的紙張，上面父親龍飛鳳舞的簽名旁，是一行被時間模糊的小字：“顏國強個人連帶擔保”。

顏家的客廳里，茶水已經失去了溫度。顏國強將合同的復印件重重地拍在茶幾上，怒氣沖沖地說：“自己看！十年前周維民是如何欺騙我的！”

顏書瑤的手指微微顫抖。在密密麻麻的文件條款中，父親用紅筆圈出的部分令人觸目驚心——“擔保人顏國強自愿以個人及家庭全部財產承擔無限連帶責任”。

“那時我們合伙做建材生意，”顏國強的聲音沙啞，“周維民說只需要我的簽名走個流程，結果...”他指向另一張紙，“他挪用了資金去炒期貨，結果血本無歸！銀行直接凍結了我所有的賬戶！”

顏書瑤回憶起母親去世前那段艱難的日子，家里突然變得拮據，父親整夜整夜地抽煙，最后連母親的醫療費都是借來的。

“所以周沉毅接近我是為了...”

“報復！”顏國強咬牙切齒，“周維民去年出獄后就去了國外，誰知道他是不是讓兒子繼續整我？”

顏書瑤搖頭：“不對...時間線對不上。我認識周沉毅時，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誰。”她突然想起什么，“等等，您之前說李叔叔的表弟也被...”

“李建民？”顏國強冷笑，“更慘，被周維民坑得跳樓了！就是李媛的親叔叔！”

顏書瑤猛地站起身，腦海中閃過李媛那些意味深長的微博，徐薇所說的“李媛利用我”...一切突然有了可怕的關聯。

“爸，我需要確認一些事情。”她抓起手機和外套，“您先別告訴任何人這件事。”

“你去哪？”顏國強攔住她，“找周沉毅？”

“我必須聽他親口解釋。”

顏國強抓住女兒的肩膀：“書瑤！周家人骨子里流的都是算計的血！你以為他為什么突然在電臺門口表白？為什么偏偏在公司危機時公開關系？”

顏書瑤掙脫父親的手：“因為我了解他。如果他真想報復，不會在福利院默默資助那些孩子五年，不會記住我節目中隨口提的每一本書...”

“那都是偽裝！”顏國強聲音顫抖，“就像他父親當年假裝和我稱兄道弟一樣！”

窗外又下起了雨，敲打著窗戶。顏書瑤看著父親通紅的眼眶，突然意識到這場恩怨對他意味著什么——不僅是金錢的損失，更是對友誼和信任的徹底背叛。

“爸，給我24小時。”她輕聲說，“如果周沉毅真如您所說，我會離開。但如果不是...”她深吸一口氣，“請您也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顏國強松開手，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你和你媽一樣固執...去吧。但記住，無論結果如何，周家的生意永遠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周沉毅的公寓門鎖密碼依舊未變。顏書瑤徑直推門而入，發現客廳里漆黑一片，唯有書房透出一絲光亮。

她輕手輕腳地靠近，目睹周沉毅坐在電腦前，屏幕的熒光映照出他疲憊的面容。桌上散落著藥片、空咖啡杯，以及...她節目的錄音CD。

周沉毅抬頭，兩人隔著門框目光交匯。沒有驚訝的神情，仿佛他早已預料到她的到來。

“解釋一下。“顏書瑤站在門口，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

周沉毅合上電腦，示意她坐下：“你想從哪里開始聽？“

“從你何時知道我是顏國強的女兒開始。“

“三個月前。“周沉毅直視她的眼睛，“林妍在調查徐薇時，順便查了你的完整背景。“

顏書瑤緊握拳頭：“所以，福利院的'偶遇'，深夜的關心，電臺門口的表白...都是有預謀的？“

“都是真實的。“周沉毅打斷她，“我早就想告訴你關于我父親的事，但...“他苦笑，“我該怎么說？'嘿，順便一提，我爸曾經坑過你爸'？“

“你知道這件事會影響我的判斷！“

“正因如此，我才更難以啟齒。“周沉毅站起身，走向窗前，“我父親犯下的錯誤，我一直在努力彌補。那些被他坑害的合伙人，我匿名資助他們的子女上學；你父親的損失，我通過第三方以投資回報的方式返還了大部分...“

顏書瑤瞪大了眼睛：“我爸知道這些嗎？“

“不知道。“周沉毅搖頭，“他拒絕接受周家的任何補償。“

雨聲充斥著房間的寂靜。顏書瑤回想起周沉毅對福利院的貢獻，對陌生孩子的溫柔...這一切突然有了新的含義。

“李媛呢？“她突然發問，“她接近你，真的只是為了收購？“

周沉毅轉身，臉上掠過一絲驚訝：“你已經知道了？“

“她叔叔是李建民。“

“沒錯。“周沉毅點頭，“李媛的報復更直接——她要的不是周氏科技，而是要看著我失去一切，就像她叔叔當年。“

顏書瑤感到一陣寒意：“所以她利用徐薇散布謠言，不只是為了打擊股價...“

“還要離間我們。“周沉毅走近一步，“她知道我最在乎的是什么。“

“我在乎的是什么“——這三個字讓顏書瑤心頭一顫。她望著眼前這個曾經傲視群雄的男人，此刻眼中充滿了小心翼翼的期待，如同等待判決的囚徒。

“最后一個問題。“她的聲音微微顫抖，“你最初聽我的節目，真的是偶然嗎？“

周沉毅沉默片刻，從書架上取下一本《證券分析》，翻出一張老照片：“認得這個嗎？“

照片上是一臺老式收音機，擺放在醫院的床頭柜上。

“這是我母親...最后住的那家醫院。“周沉毅輕聲說，“她去世后，我的失眠越來越嚴重。那天深夜開車兜風，無意中調到你的頻率...你的聲音，讓我想起了她。“

顏書瑤接過照片，背面寫著一行小字：“給沉毅，愿電波帶去安慰。——媽媽“

“所以，真的是巧合。“周沉毅苦笑，“命運最諷刺的那種。“

顏書瑤的眼淚終于滑落，滴在照片上。所有線索串聯起來——周沉毅對福利院的執著，他對聲音的敏感，他母親與父親入獄的時間重疊...這個看似堅不可摧的男人，內心始終停留在那個失去一切的少年。

“我爸不會原諒的。“她輕聲說。

“我不求原諒。“周沉毅抬手，猶豫了一下，最終只是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只希望你能相信，我對你的感情，從未摻雜任何算計。“

窗外，一道閃電劃破夜空。顏書瑤凝視著這個為她改變了一切的男人，突然明白了父親為何如此恐懼——不是怕周沉毅像他父親，而是怕她重蹈自己的覆轍，被最信任的人傷害。

但有些險，值得冒。

“明天李維民要見你？“她突然問。

周沉毅愣了一下：“十點。他想要我父親的股權委托書。“

“你有嗎？“

“有，但我不會給他。“周沉毅眼神轉冷，“

次日早晨九點四十五分，周氏科技的會議室里彌漫著沉重的氣氛。李維民攜同李媛以及幾位董事已經就座，當他們看到周沉毅獨自一人走進來時，李維民的臉上浮現出一副勝券在握的笑容。

“周總，考慮得如何？“李維民推過一份文件，“簽字吧，這對雙方都有好處。“

周沉毅掃了一眼收購協議：“條件比上次更加苛刻了。“

“市場變化迅速嘛。“李維民瞥向女兒，“小媛說，你最近...私事纏身？“

李媛嘴角微揚：“周總那位主持人女友呢？她不會已經知道周家的往事了吧？“

會議室的門突然打開，顏書瑤走了進來，身后跟著臉色蒼白的徐薇。

“抱歉遲到了。“顏書瑤直視李媛，“我們帶來了一些...參考資料。“

李媛的笑容瞬間凝固：“徐薇？你來這里做什么？“

徐薇顫抖著手指打開手機：“讓我們聽一段錄音。“

手機里傳出了清晰的對話：

“只要你幫我抹黑顏書瑤，讓我爸順利收購周氏，我就給你早間節目的獨家冠名權。“——這是李媛的聲音。

“但如果事情敗露...“

“怕什么？周沉毅現在自身難保。再說了，周家欠我們李家的，遲早要還！“

錄音播放完畢，會議室里一片死寂。李維民的臉色變得鐵青，李媛則像是失去了所有血色。

“這份錄音，“周沉毅緩緩起身，“加上徐薇的書面證詞，足以構成商業誹謗和不當競爭。李董還想繼續收購嗎？“

李維民猛地站起，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我們走！“

“等等。“顏書瑤攔住他們，“關于周沉毅父親的往事，我希望今天能做個了結。“

她打開投影儀，屏幕上顯示一份銀行流水：“這是過去五年，周沉毅通過第三方對所有受害者的補償記錄，總額超過兩千萬。“

李媛冷笑：“錢能買回人命嗎？我叔叔...“

“不能。“周沉毅打斷她，“但至少我在盡力彌補，而不是像某些人，把仇恨當作生意。“

李維民拽住女兒的手臂：“夠了！周沉毅，這事沒完！“

他們摔門而去，其他董事面面相覷，最終也陸續離開。會議室里只剩下周沉毅、顏書瑤和心神不寧的徐薇。

“為什么幫助我們？“周沉毅問徐薇。

徐薇低著頭：“李媛答應給我的贊助...從未打算兌現。“她看向顏書瑤，“而且...我欠書瑤一個道歉。“

顏書瑤遞給她一張紙巾：“電臺的工作...“

“我辭職了。“徐薇苦笑，“可能...我確實不適合做主持人。“

送走徐薇后，周沉毅轉向顏書瑤：“那些轉賬記錄...“

“林妍幫忙找的。“顏書瑤微笑，“她說你從不留底，但她都記著。“

周沉毅搖頭：“我是說，為什么要這么做？在知道一切后還...“

“因為我相信自己的判斷。“顏書瑤走近一步，“也相信那個會在深夜傾聽陌生人傾訴的男人。“

周沉毅伸手將她拉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的發頂：“你父親...“

“給他點時間。“顏書瑤輕聲說，“仇恨積累了十年，不可能一天就消散。“

窗外，雨已經停了，陽光穿透云層灑在會議室的地板上。盡管危機尚未完全解除，李維民不會輕易放棄，顏國強的原諒更是漫漫長路...但此刻，他們終于找到了共同的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