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水河的靜止持續了九次心跳，葉清歌足尖輕點冰晶凝結的龍首，腕間紅玉手環已化作玄黃交織的銜尾蛇。她垂眸望向掌心劍痕，玄心訣的梅花紋正沿著龍脈經絡蔓延至整條右臂。

“六重境可斬筑基，七重當誅金丹。”拓跋鋒喃喃道，“中州雖早已拋棄這個過時的修仙體系，但霜葉宗頂級心法玄心訣的真實力量，竟恐怖如斯。”

“這道冰火交融的力量，竟有了那天東溟港擂臺上的威壓。”蘇達擺著手指計算道，“構成這龍脈的，除了本朝真龍之力外，怕是少不了渡劫修士的遺蛻。”

“從西陸教派的觀點來看，龍脈大概是將朝廷視為神明的信仰之力。”沐雨楓念道，“盡管沒有一個叫做‘皇帝神’的概念存在，但其力量倒是能夠增幅修士的心法。”

“我倒是沒有感覺。”蘇達搖了搖頭，“可能也和我的赤鐵功法剛剛研究到五重，便來到東溟港討生活有關，我的靈根估計也就到這了。”

“龍脈之力封印的就是天域宗的靈力。”赤袍信者無奈道，“我在這里施法，恐怕還比不上在外面。”

“至于我的旱魃結界，施術倒是略微有些增益。”拓跋鋒沉吟著，“只可惜結界本身的作用沒有多大，畢竟河谷的不祥本身已經是被鎮壓的狀態了。”

陳書文沉默了，起碼在眾人的表現和他懷表的反應中，他意識到龍脈的存在和影響所言非虛。

正因如此，他也應當慎之又慎地處理使徒血布運入皇祖陵一事。

作為遠超一級圣物的真圣物，也就是正教使徒曾經在替世人受難過程中穿著的服飾碎片，使徒血布的圣力很可能會不與龍脈相容。

貿然將此等圣物運入皇祖陵墓室，后果無法預料，恐怕將龍脈封印的不祥重新激起都算是后果中比較小的了。

還好假如真的震動了朝廷，鍋用不著他們背就是了。

巳時的灰水河塵土未散，西岸卻陡然騰起一片市聲。沐雨楓扶住桅桿穩住身形，琉璃鏡片后的瞳孔驟然收縮——

鵝卵石臨時搭建的碼頭延伸出一條長街，酒旗在潮濕的風里懶洋洋招展，各種小商品的叫賣聲不絕于耳。

“主上，這集市......“

“這種地方怎么會有什么集市！”他話音未斷便被蘇達的嗤笑打斷，但蘇達很快也噎住了——因為真的有一座集市出現在了地平線的彼端。

陳書文警惕地摩挲了一下懷表，表內死靈氣息絲毫不動，這才讓他放下心來。看來，這片市集上的活物，起碼危險性并不大于龍脈本身。

滄溟II號甫一靠岸，沐雨楓便嗅到混雜著龍血銅銹與青磷石的腥氣。他扶了扶琉璃鏡片，注意到碼頭上挑夫們搬運的陶罐表面，竟浮凸著與守陵衛甲胄同源的蟠龍云雷紋。

“這位兄臺，敢問此地集市可有名號？“沐雨楓攔住一個背著蛇皮袋的貨郎，朱砂筆尖在賬冊上懸而未落。貨郎黧黑的面龐泛起油光，操著濁水河口音應道：

“衛所老爺們將此地喚為‘白市’，三日一集。”

“哦？此名何解？”沐雨楓剛要追問，貨郎便急匆匆地走向前去。

順著貨郎行走的方向，沐雨楓看見市場衛兵腰間懸掛的并非制式軍刀，而是半截布滿鎮邪符文的青銅锏，和守陵衛兵的裝備如出一轍。

沐雨楓的鹿皮靴剛踏上濕滑的木板長街，混雜著腐殖質與銅銹的氣息便撲面而來。他扶了扶琉璃鏡片，目光掃過市集上蒙著灰布的貨攤——那些凸起的棱角分明是未經熔煉的銅礦，邊緣還粘連著河床特有的青磷石碎屑。

而另一側亞麻布的貨袋中，里面的東西是所有人都認識的，沒有任何特殊之處的面粉和小米。

這里的每一個人都和常人無異——倒不如說完全就是一個由常人構成的市集。

“勞駕，這串蜜蠟佛珠作價幾何？“他停在一處掛著正教銅鈴的攤前，指尖輕點一串暗紅珠串。攤主是個缺了門牙的老者，深褐色面龐上橫亙著蜈蚣狀疤痕，聞言卻將珠串往灰布深處藏了藏：“二十枚銅錢，不還價。“

當沐雨楓將銅錢遞過去時，老者的瞳孔突然泛起渾濁的灰白色，如同濁水河翻涌的浪沫。“敢問老丈，“他狀似無意地捻動老者遞來的珠串，“此地既稱'白市'，可是因皇祖陵的白玉祭臺得名？“

老者的手指驟然蜷縮成鷹爪狀，蜜蠟珠串啪地斷裂，暗紅珠子滾落進鵝卵石縫隙。“衛所老爺定的名號...“他的嗓音仿佛被砂紙磨過，“我等草民怎知緣由。“

第二個貨攤上堆滿青灰色陶罐，罐身浮凸的龍紋與守陵衛甲胄如出一轍。沐雨楓佯裝挑選陶器，卻突然伏低身子：

“聽聞二十年前地動那天，灰水河的流水一夜變黑——”

“客官說笑了！“攤主婦人猛地掀開遮陽草簾，露出脖頸處暗紅的勒痕，“我們這兒只有正午開市的白貨，哪來的黑水夜貨！“

當沐雨楓轉到第三處貨攤時，正瞥見兩個挑夫將蒙著黑布的籮筐抬進哨塔陰影。他故意把地板踢得劈啪作響，一遍走向這個藏在陰影中的，販賣牦牛骨雕的天域蕃商：

“既有'白市'，想必也有白市不開放時的'黑市'？”

蕃商手中的骨笛突然墜地，在卵石上彈跳著滾向巡邏的衛兵。

“貴客慎言，慎言啊！“蕃商佝僂著背脊后退，渾濁眼珠驚恐地瞥向衛兵腰間的青銅锏。衛兵將頭轉向這里，冷冷地瞪了蕃商一眼，便徑直向本來的巡邏路線走去。

陳書文斜倚在滄瀾II號雕花舷窗前，冷眼看著沐雨楓的長衫在市集人流中若隱若現。

看似和諧的一切印證了他的的判斷：血紅的高質量銅礦實為本該被龍脈鎮壓的穢物，此刻竟與兩岸炊煙和諧共存。貨郎們叫賣的冬麥面粉在麻袋口泛著正常麥香，守陵衛兵腰間的青銅锏雖布滿鎮邪符文，卻更像是維持市集秩序的普通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