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瀾II號的青銅撞角還凝著未干的濁水河泥，三壇鎏金封泥的陳釀已端端正正碼在甲板中央。剛剛還在陳云麓腰間的七個魚符詭異地裝點在陳釀的壇上，與正教圣幡共鳴散發(fā)著不祥的白光。

暮色在壇身勾出詭譎的靛青輪廓，陳書文袖中懷表的震顫幾乎要撕裂錦緞——四只死蝶的磷火正穿透表殼，在懷表的表鏈處烙出蛛網(wǎng)狀的裂痕。

“主上，使徒血布被封存在鍍銀艙室里，他們應(yīng)該不會……”沐雨楓解釋道。

“不是使徒血布的事，而是整個城市就是一個正教的結(jié)界！”陳書文的眼光放得更大一些。

整座云麓城的地脈突然轟鳴，七條濁水支流同時泛起《墨海古卷》般的墨色。鎏金魚符的紋路在封泥下蠕動，化作十二條赤紅鎖鏈纏住桅桿，正教圣幡瞬間燃起蒼白的火焰。

“退后！“葉清歌的冰魄劍氣橫掃而過，壇身卻紋絲未動。

“原來三十年陳釀要配玄冰盞才夠滋味啊，我人生四十二年，才第一次意識到。”陳云麓的聲音從府邸的方向傳來，他的服飾已經(jīng)換成了正教樞機主教的罩袍。

“陳云麓，你想做什么？”陳書文左手拿著六分儀，右手拿著青銅算盤，指著陳云麓，胸口中的懷表已經(jīng)飛出第五只和第六只死蝶，和其他的死蝶一并躁動不安。

“只是想把這個姓陳的，罪惡的血脈一同獻給圣潔之神罷了。請不要誤會，你我將是最早獻給祂的祭品，但不會是僅有的兩個。”

陳云麓抬手，正教圣幡和陳釀共鳴的神光在擂臺上空凝結(jié)成十二面光幕。陳書文自然認得這一結(jié)界，它和在東溟擂場為了擂臺賽撐起的那個結(jié)構(gòu)相當。

只不過，基底不再是一封普通的正教圣契，而是標志著使徒至圣之物的圣幡，范圍也不再是一個擂臺的大小，而是云麓城的整個商業(yè)街區(qū)。

陳書文頓時感到一陣惡寒。如果共鳴的是使徒血布，那結(jié)界的范圍可能要擴展到一整座城市，而衛(wèi)兵們引眾人停泊的位置，的確像是一個巨陣的陣眼。

“城主府檐角的銅鈴……“沐雨楓突然攥緊堪輿圖，羊皮紙在他指間發(fā)出不堪重負的撕裂聲，“七個時辰前我們進城時，那些銅鈴分明是朝正南懸掛，此刻卻呈現(xiàn)月相盈虧的方位！“

“賢弟，我們最后的時光本應(yīng)在整座云麓城的范圍內(nèi)自由活動，但因為你不夠配合，現(xiàn)在我們只能在商業(yè)區(qū)轉(zhuǎn)轉(zhuǎn)了！”陳云麓的聲音恐怖又有些空洞。

“這陣法用七河作弦、星宿為符，將整座城池煉成了活祭熔爐！“葉清歌的玄冰劍氣在靈石手環(huán)上凝成霜刃，卻斬不斷腳下蔓延的金線，“陳云麓早將全城百姓的命魂煉入地脈，只待你我入甕！“

“陳云麓，你當真覺得，將這座城作為羔羊獻祭給正教神，就能讓祂詛咒陳家的血脈？”陳書文質(zhì)問道。

陳云麓的廣袖在陣法罡風中獵獵作響，腕間靈石手環(huán)突然崩開一道裂痕，露出皮下密密麻麻的星芒刺青。陳書文看到這些刺青后，想起了沐雨楓肩頭和琉娜背后的烙印——這分明是正教的標志。

“你只是在疑惑為什么我將眾生視作羔羊，卻從沒想過你我出生便只能是羔羊！”他染著朱砂的指尖劃過靛藍色的城主印綬，玄鐵砂與糯米灰漿澆筑的城墻突然滲出猩紅血線，“你盡可以在這里殺了我，但我本來就應(yīng)該在這里獻身！”

“但云麓城的市民是無辜的！他們……”蘇達揮舞著拳頭朝向天空憤怒道。

“無辜？哈哈哈！”陳云麓的大笑聲在結(jié)界中回響，“我的母親曾告訴我，在‘云麓’之名陰差陽錯地賦予給這片土地的時候，上面的一切，無論是人、財產(chǎn)還是情感，全都沾染了和我一樣的罪孽！”

“強詞奪理。”陳書文咬牙切齒，卻毫無辦法。

他現(xiàn)在明白，哪怕直接殺死陳云麓，也無法停止正在進行中的陣法。更棘手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陣法若成，會發(fā)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圣哉，圣潔主，凈化主，全能主——”

滄瀾II號的龍骨突然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碼頭上賣糖人的老翁突然栽進濁水河。渾濁浪花吞沒他之前，陳書文分明看見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浮現(xiàn)出與陳云麓如出一轍的星芒刺青。整座城的百姓開始接二連三跳入水中，他們的軀體在觸水瞬間便化作靛藍色光點，順著金線匯向城主府的方向。

“不是獻祭，是封圣！”沐雨楓突然讀懂了結(jié)界的構(gòu)造，“陳云麓要做的，是通過行奇跡而封圣，然后用圣人的血脈詛咒陳家所有的靈根。而他要做的，是將使徒復(fù)活在滄瀾II號之上！”

沐雨楓的指節(jié)因攥緊堪輿圖而泛出青白，濁水河翻涌的腥風掀開他鴉青外袍的云紋立領(lǐng)。當?shù)谄叩澜鹁€穿透滄瀾II號的龍骨時，他突然扯開衣襟露出左肩——閃光的烙印，在結(jié)界中增加了第二個“圣人”的人選，陳云麓腕間的星芒刺青竟產(chǎn)生共鳴震顫。

“這不可能，罪惡和善行明明全部歸于本人，歸于陳氏的血脈和……”陳云麓的誦經(jīng)聲陡然變調(diào)，但是看到沐雨楓伏在地上虛弱的樣子，他咬著牙齒，和居民們繼續(xù)念誦著贊頌正教神的語句。

“主上，想想辦法把陳釀的力量封印起來……”看著正教的烙印逐漸爬上自己的胳臂，沐雨楓咬著牙指示著陳書文。

此時，陳書文懷表中蟄伏的第七只死蝶已破殼而出，陳書文開始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七只死蝶齊齊飛向三瓶陳釀，遮蓋住陳云麓的魚符。頓時，陳釀的圣潔之力被遮蓋，正教圣幡的白光也弱了下來。

同時弱下來的還有籠罩著一切的結(jié)界，掛在空中的一輪血月若隱若現(xiàn)。

而在血月之上，一名年輕的女巫騎著掃帚饒有興趣地觀賞著被結(jié)界籠罩著的小半座城池，而她披著的罩袍上，逆十字的標志性符號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