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大門派的代表已經離去,陳書文的面前擺著一杯咖啡,那是第二代宿主最喜歡的飲料,他現在也必須開始習慣起來。
中州堪輿全圖鋪開在他的面前。
東溟港的優勢不僅在于背山面水,還在于有一條不淺的河流“溟河”通往內陸。
這條被稱作“溟河“的內陸水道雖僅百余里長,卻因河床下暗藏上古修士布設的“通川陣“,始終保持著三丈深的湍急水流。
河運司在溟河中段修建的十二道連環船閘,連接中州的各大水系。
然而,每逢春末,源自玄冰峰頂的融雪裹挾著千年玄鐵砂奔騰而下,即便青蓮宗長老親自啟動鎮河碑文,翻涌的濁浪仍會沖垮任何試圖通過運河的船只。
陳書文掰開手指一算,恐怕現在運河已經被鐵砂灌滿了。
那么直接走海路呢?不好意思,正好趕上了朝廷禁海。每月的初一到初七海域封鎖,片板不得下海,幸虧朝廷的海軍沒有訓練計劃,那么這個時間將無限期延長。
中州歷和第二任陳書文力推的節氣歷的換算繁瑣,但陳書文不難推算出,留給他在海上的時間只有三天。
皇祖陵位于濁水河流域的中游,距離京城有不短的一段距離。
中州開國皇帝為紀念先祖,將一支衛所安置在了他的龍興之地防止盜掘,但他以“節儉治國”為訓,明令禁止后世修建奢華皇陵,對于祖靈也僅以青石壘砌、松柏為界,意在警示子孫勿忘創業艱辛。
然而,后世皇帝逐漸違背祖訓。自第三代帝王起,以“彰顯天威”為由,陵墓規模日益恢弘。至六年前崩殂的先帝,皇陵已演變為耗資千萬靈石、橫跨三座山脈的巨型建筑群,與開國祖陵的樸素形成諷刺對比。
在位的皇帝雖默許這種僭越,卻始終將皇祖陵與后世帝王陵區隔。畢竟后世主導大修皇陵的佞臣們,不需要通過整修京城千里以外的皇祖陵來取悅任何人。
皇祖陵所在的濁水河支流灰水河河谷如同被施了噤聲咒般神秘。
開國衛所的后裔們仍披著繡有龍睛玄鳥的舊制皮甲,世代看守著這片被松脂香霧籠罩的谷地。他們既不向戶部申報糧餉,也不受兵部虎符調遣。
衛所的長官腰間懸掛的青銅魚符刻著初代帝王的密令——凡擅闖陵區者,任何侍衛均可先斬后奏。
東溟港編纂這份堪輿全圖的時候曾派人探索過濁水河的中游和上游直至天域高原,卻在沿河溯游三百里后迷失于遮天蔽日的霧松林。
歸港時他袖中揣著的并非輿圖,而是半截浸透松油的信箋,其上潦草記載著更詭異的現象:濁水河的支流每到朔月便會倒灌進山中,將衛所戍堡化作水上孤島;守陵人馴養的玄鱗獒能嗅出修士的靈氣,曾把試圖勘探的中州八重心法的長老逼得自封經脈。
朝廷對這片區域的記載更是只有只言片語。本來所有關于皇祖陵的文書都蓋著“秘“字朱印,封禁在蘭臺的內房,但現在就連掌管天下檔案的蘭臺令史,也只能對著空蕩蕩的檀木架搖頭——二十年前那場大火,早將相關卷宗燒成了灰燼。
此刻攤在陳書文案頭的,是一張用雪原狼毫的白色筆鋒繪制在竹簡之上的模糊地圖。某個醉酒的水手在賭桌上押了這件“寶貝“,聲稱這是其祖上當年為守陵軍運送棺槨時偷描的路線,然而上面絕大多數的地名在任何地理志中都無跡可尋。
“主上當真要賭?“沐雨楓將新焙的咖啡豆碾碎成粉,“中州基本每一處都是人滿為患之地,但在這里卻出現一處秘境,詭異至極。“
“天域宗的狼騎斥候能提前三日探路,沙海部能松林里開通地下甬道。至于玄鱗獒......“他蘸著咖啡漬在竹簡地圖上畫出三道弧線:“看看琉娜跟我分開的時候說要送我的東西是什么吧。“
窗外傳來密教貨船卸貨的悶響,陳書文瞥見琉璃窗上凝結的霜花,那是葉清歌昨夜在碼頭修煉時殘留的冰魄氣息。他摩挲著竹簡上“霧松林“三個字,忽然抓起算盤撥出清脆的響動。
沐雨楓走出港務處又走回來,端上了一個散發著密教百里香氣息的匣子,而匣子上刻著的則是“死亡之眼”標志性的逆十字符號。
硬木匣蓋掀開的剎那,硫磺的灼烈氣息撲面而來。陳書文下意識用袖口掩住口鼻,卻在指縫間瞥見匣內流轉的暗紫色輝光——那是用西陸星隕鐵淬煉的秘銀表鏈,在暮色中泛著與琉娜發梢相似的幽藍。
他拈起懷表的指尖突然傳來刺痛,表盤側面和刻度對應的十二個逆十字凹痕正滲出墨色的霧氣。這些霧氣在接觸到空氣的瞬間幻化成十二只黑蝶,其中一只停駐在陳書文的虎口,蝶翼邊緣燃燒的磷火勾勒出密教古語的輪廓。
“表面上是懷表,實際上是死靈力量的監測儀?有點意思,”陳書文意識到,自己的體內有兩個廣義上的“死靈”,怪不得自己剛剛碰到這塊懷表就能召喚死蝶出來。“密教第七席的餞別禮可真夠嗆人。”
他屈指彈碎黑蝶,將懷表翻面,本應以一塊青金鑄成的表盤背面卻刻上了少女的筆跡。那分明應是一段中州無人認得的西陸土語,但他的意義在陳書文眼中不是秘密:
“致我所愛,當你和你的敵人對峙于血月之下,請用我的心臟為你的懷表校準時差。”
“怎么感覺跟小女孩一樣。”陳書文掰了掰手指推算了一下斯圖亞特家族成員海難失事時的年齡,發現琉娜應該的確不超過20歲。
沐雨楓的指尖在朱砂賬本上頓了頓,靈石通寶的幽光在他眉宇間投下斑駁陰影。窗外密教貨船正在卸下最后一批西陸香料,黑蝶幻化的搬運工在暮色中若隱若現。
“主上,明日寅時三刻犯白虎煞,后日未時沖太歲。“他望著案頭逐漸結晶化的珊瑚遺骸,海神殘留的信仰絲線正像蛞蝓般在靈石堆里蠕動,“但若錯過這兩日,海軍的封港令就要來了。“
“明日辰時啟程。“
陳書文將琉娜的匣子推向窗邊,黑蝶磷火在霜花間燒出焦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