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書文坐在東溟港的銅芯算盤前，羊皮賬簿在黃昏中反射著僅存的陽光。沐雨楓捧著青瓷茶盞侍立左側，這位二十七歲的青年管家脊背挺得筆直。

“上月售往西陸的三十箱封魂玉，賬面虧損七千洋金幣。“沐雨楓的聲音像海風掠過礁石，“但實際在水城的黑市溢價十二倍，如果你想要把這筆錢提出來，我隨時就去取。“

陳書文指尖一顫，算珠碰撞出清脆聲響。他分明記得第二任宿主日記里提過“沐雨楓是唯一可信之人“，可此刻管家精準報出暗賬的舉動，像把解剖刀一樣，剖開了他借尸還魂的秘密。

沒錯，這本朱紅色的賬簿充滿著對信仰的不敬，好像所有的供奉、修煉材料和教會物資，在上一任宿主的筆下都是用來欺瞞和賺取暴利的工具。

“主上，您好像正在用新的符號來記錄數字，還有您直接用手整理放著密教惡魔頭骨的貨箱應該也是第一次，”沐雨楓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但他的表情很快就換成了淺淺的微笑，“上個月采購的新大陸咖啡豆，就請允許我換回紅茶吧。”

“不用了。”陳書文看著剛剛寫下的阿拉伯數字，臉上滲出了一滴冷汗，他連忙擺了擺手，安排道，“我之前喜歡什么樣的咖啡？”

“咖啡豆打成粉末，短時間內高壓沖煮后濃縮直接飲用。”沐雨楓抬眼時瞳孔閃過銀芒，“主上現在依然喜歡咖啡嗎？喜歡什么樣的風味呢？亦或者和這里的其他人一樣飲用茶水？”

“加奶，加糖。”陳書文已經意識到他的秘密一定無法對沐雨楓保守了，他順手將剛剛從檔案室里拿出的學校建筑圖紙交給沐雨楓，“順便問一下工程部，這個什么時候能造出來。”

“造出來？盡快嗎？”沐雨楓的眼神變得復雜起來，但一秒后他便回到了之前干練的樣子，只是點了點頭便離開。

天空暗了下來，陳書文獨自展開第二卷羊皮卷軸，墨跡勾勒的勢力圖在月光下泛起磷光。他順手點亮了桌旁的燈，火光躍動間映出賬冊上三重加密的朱砂符文——

這是第二任宿主獨創的“靈脈記賬法“，將修真界的靈石按照一種貨幣來換算價值，擁有三世神識的陳書文，閱讀和理解這些內容毫不費力。

“東溟港年吞吐量折合中州上品靈石三千枚，“他指尖劃過港口立體沙盤，“但實際可調用資金不足三成。“

沙盤底層暗格里彈出十二枚青銅算籌，每一枚都刻著掣肘勢力的徽記：

朝廷海務司抽走四成利潤作為稅款，這是所有活在中州之人都躲不過去的稅負；

燃燼山宗門壟斷七成煤炭供應，蒸汽輪機每月需繳納“火德供奉石“，這對燃煤巨頭東溟港來說可謂重擔；

除了燃燼山以外，東溟港也得備上一些資金，待其他的宗門前來打草谷之時另尋高手防衛或干脆打發他們離開。

時間久了，六大宗門都派了一支不小的隊伍以“護送船只”為名白吃白喝。

畢竟前任理所當然地不那么尊重修仙界，也沒有自己修仙或者培養一個高人幫他守家的意圖，只是覺得養著這些根本使喚不來的人，能夠為他帶來一點擂臺賽的門票錢，并且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糾葛罷了。

而卷軸的后半部，則記錄著東溟港生存下來不得不遵守的三條法則：

其一為禁航令，每月的初一到初七海域封鎖，片板不得下海，如果朝廷的海軍有訓練計劃，那么這個時間將無限期延長；

其二為修真界的潛規則，出海的船根據其大小要安排不同數量的修真界門派弟子押運，最大的船需要來自于三個不同門派的二十人，然而哪怕這些弟子有一點用，坐在這張桌子前面的也不會是他。

其三當然是諸信仰的平衡——運送密教祭品的時候不能讓正教信徒的人看見，看不慣海神信徒們的行徑也不能貿然發火，甚至分發給各大教派的香火都要按照比例供給。

“我們不是在經營航線，“陳書文捏碎算籌，任銅屑從指縫滑落，“而是在神明與權貴的牙縫里剔肉吃。“

思考的時間過得很快，但已經下定決心向海神復仇的陳書文卻還沒有想出一個脫身的方法。

正教教堂的大鐘敲響了十一下，沐雨楓敲門而入，將一把鎏金鑰匙推過案幾。

“檔案庫地窖第三密室，存著前任主上未能啟用的‘反叛者一號’。“

陳書文點了點頭，他明白，和前一世的自己一樣，他很快就重建了和沐雨楓之間的信任。

“本來它是造來威懾朝廷的，但用來弒神，未必不好用。”他沉吟道。

“既然主上已經做出決斷……”

沐雨楓突然解開領口銀扣，露出鎖骨處的復雜創口，滿月的月光照射在其上，金色光芒令陳書文有些睜不開眼。

“在下這具正神神光之軀，最適合替主上沾染因果。”

陳書文滿意地笑了。他繼承了前任的所有記憶，自然也明白，沐雨楓正是一場海難中，被正神所庇佑的唯一幸存者。

而在當“陳書文”十四歲被趕出家門送去當水手的時候，也正是比他大兩歲的沐雨楓一直以來不離不棄。

“但我是來為您帶來一個壞消息的。”沐雨楓的臉色陰沉下來，“‘滄瀾號’落難的海域依然遍布著海神的怒火，風暴和雷電沒有停歇。而我們所開辟的這條直線直達大陸南端的航線如果沒有辦法恢復，我們的資金鏈只能堅持……”

“兩個月。”陳書文搶先道，“兩個月之內，我們必須做點什么。”

更鼓響起，窗外傳來蒸汽帆船啟航的汽笛，陳書文卻聽出異樣——那旋律被篡改成海神贊歌的變調。

沐雨楓的瞳孔裂變成雙重日輪，正教的神性威壓將案頭咖啡凝成黑曜石的模樣，他的話語也不再像是從他自己的口中說出：

“和燃燼山結盟，派人替他們阻擋西域的天方騎兵，以獲得充足的燃料供應；

打點海務司上下，以官方為名以增加港口收入；

向海神祠懺悔以獲取海神的原諒，代價是您必須扮演'神明代言人'，在季風祭典上吞服香火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