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光束在神骸上炸開瑰麗的湮滅波紋——琉娜咒文撕開珊瑚礁表層，伊萊亞斯的陰影鐮刃切斷七根信仰絲線，陳書文的活體煉金炮則轟碎了組成身體的數(shù)萬枚禱告珠。在一輪突然的襲擊后，海神用于掀起巨浪和雷霆的能力被削減了一些。

可當硝煙被海風揉碎，那些創(chuàng)口竟?jié)B出熒光黏液，溺亡者的呢喃從裂隙中滲出，轉瞬便將珊瑚礁的破損處修補如初。

“這不可能！”

在珊瑚礁修補完好的那一瞬間，琉娜目睹自己轟出的湮滅光束被珊瑚骨吸收，那些本該屬于密神的混亂神性，此刻竟在海神肋骨架中凝結成新的藤壺。

沒錯，愿望之神的信徒們從來不吝于用恐懼達成自己的目的，他們通過播撒恐懼來收割信仰。陳書文望著正在重生的珊瑚礁猛然醒悟。密教所謂“愿望之神“賜予信徒的權能，本質上是對人性貪婪與恐懼的縱容——

信徒每用魔焰灼燒一個靈魂，每用咒語撕裂一艘船只，都在無形中向海洋注入新的恐懼養(yǎng)分。這種與海神同源的負面情緒，最終通過信仰絲線反哺給了神明本體。

伊萊亞斯察覺了這一點，她被迫切斷與武器的神識連接，將已經(jīng)化為蛇形鐮刃的人魚淚珠魔杖拋擲向海神。這一招的確奏效，在海神的一側斬斷了和滄瀾II號體積相當?shù)囊粔K組織，但斷裂處逸散的混亂神性反而被珊瑚骨上的藤壺貪婪吸收——這些寄生生物實則是海神消化恐懼的“神性胃袋“。

密教信徒們越是使用本源的力量攻擊，越是幫海神完成神性的淬煉。比起伊萊亞斯琉娜能做的事情少得多，她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遠處的神祇，等待著陳書文裝填好下一發(fā)彈藥。

可這由凡人的火藥、少量的煉金素材和幾根海神眷屬的觸須制造的凡人造物，對付這個和山巒一樣巨大的怪物，需要多少炮才夠？

“恐懼，是嗎。”伊萊亞斯冷哼道，“自從我以此身為鐮，就從來沒有害怕過什么。我曾認為，恐懼的反義詞不是無畏，而是強大。”

“愿望之主，開拓之主，創(chuàng)世之主，我們歌頌你，化作你的鐮刃，賜予將你宣布為惡之人永恒的安眠。”

第一次念動《創(chuàng)世古卷》的這段禱文已經(jīng)不知是何年歲，瘋狂操縱著她拋棄了自己的凡軀，化身為邪物——真正的，賜予不信者永恒安眠的鐮刃。

首次的收割發(fā)生在二百年前戰(zhàn)亂地區(qū)的正教圣堂。

當伊萊亞斯的陰影鐮刃穿透教堂封死的大門時，教士們在房間內沒頭蒼蠅般瘋跑著，圣水從抽搐的指縫間潑灑。

她刻意放慢鐮刃切割速度，讓恐懼在信徒視網(wǎng)膜上烙下慢動作：圣像被傾倒的燭臺灼燒成灰燼，經(jīng)卷在火焰中蜷曲，最后連教士們自己的影子都開始啃噬腳踝。

“畏懼吧，你們的偽神過于弱小，甚至無法讓信眾守住自己的陰影。”

她撫摸著最后一個年輕修士因恐懼扭曲的臉龐，卻發(fā)現(xiàn)對方突然平靜下來。這個在鐮刃臨喉前突然微笑的修士，竟用最后氣力將一張圣契拍入自己的胸膛。鐮刀劃過修士脖頸的瞬間，伊萊亞斯首次感知到了疼痛。

這個幾乎僅由密神的神性構成的會說話的邪物，在之后的收割之旅中不止一次被剝奪神識，而在她恢復之前，這一段記憶無數(shù)次在她的識海中回放。

此后，伊萊亞斯不停地改良自己的收割方式，她經(jīng)常用黑魔法誘發(fā)集體癔癥，當信徒們因看見同伴影子長出獠牙而崩潰時，再降下鐮刃收割恐懼腌漬入味的靈魂。

后來她簡化了流程，在每次的收割前吟唱褻瀆的歌謠，從而贏得了“暗影之歌”的惡名。她并沒有對此厭棄，而是大大方方的放在了名字之后，取代了她早已無人記得的現(xiàn)世姓氏。

然而總有人不害怕——

一名白袍修女反將圣油潑向自身，燃燒的軀體照亮整個修道院，以及她魔杖上人魚之淚的陰影；一名老船長哼著搖籃曲主動撞向鐮刃，他臨終饋贈給她的懷表，至今仍在她的神識中滴答作響。

凡人面見愿望之神的右席，何嘗不類似于愿望之神的右席面見真正的神祇？

“收割者終將被收割。“她輕聲呢喃，魔杖在掌心崩解成萬千星屑，人魚淚珠懸停在風暴中央，折射出極北冰原的蒼藍極光。

兩百年前年輕的修士用生命刻下的烙印映襯著人魚淚珠的光芒，此刻正隨著神性沸騰泛起珍珠母貝般的光澤。

海神肋骨架中的藤壺突然集體收縮，萬千溺亡者的瞳孔在珊瑚礁表面睜開。它們窺見了伊萊亞斯神識中某個被密教禁術封存的畫面：

七歲的紫袍女孩奔走在戰(zhàn)亂的田野間，背后的祖祖輩輩居住的房屋被正教的裁判官燒毀，他們奪走了那里的一切，而她的父母在被圣光附魔的刀刃奪走生命前，不發(fā)一言。

這是伊萊亞斯成為密教兵器后，親手從自己靈魂中剜除的殘片。

紫袍在琉娜和陳書文的眼皮底下癱倒在了甲板的逆十字風帆上，鐮刃的鳴響卻已經(jīng)從海神的方向傳來。

“雖然神不會被人輕易地殺死，但是神，也會流血。”

人魚淚珠轟然炸裂，釋放出被密教巫術囚禁的純凈神性。這些本應用于增幅恐懼魔法的能量，此刻卻裹挾著無畏者的饋贈，化作一柄橫貫天海的琉璃巨鐮。

由沉船桅桿和模糊的血肉構成的海神肋骨被琉璃巨鐮沖擊出了玻璃碎裂般的巨響，血肉和禱告珠同時崩裂，神性以蒸汽噴出煙囪般的速度溢出。

“請記住我的真名。”在神性重新逸散，即將吞沒附近的一切之前，被反震的力量擊碎的琉璃巨鐮最后一次擋住了沖擊，而那一剎那，在巨鐮背后的陰影中，卻傳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

“伊萊亞斯·多斯·桑托斯，意思是桑托斯家的伊萊亞斯，桑托斯是我父親的名字。”

“也是我所認識的，第一個無懼死亡者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