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瀾II號在支流的溶洞口停泊，山洞里的路徑只能通過小艇和雙腳進出。當煉金小艇和冰晶艦進入支流時，燃油在河面凝成鐵灰色的漩渦。

“流速不對。”葉清歌劍尖挑起一縷水花，“昨日斥候圖標注此為緩流區。”

“昨日暑熱，冰雪融水哪怕增多一點，也會對地下暗河的水文造成很大的影響。”沐雨楓分析道，“你們看，就連水位也上漲了三寸，恐怕我們不能按圖索驥了。”

摸索著進入山體后，黑暗深處傳來空洞的回響。水流聲中，先遣隊的雷金納德已經放出了二十五具守陵衛改造的機傀，探尋路途的同時也搜索黑暗之中到底有沒有其他的勢力埋伏在這里。

此時，它們如同沉默的棺槨，在腐銹河底列陣前行。

陳書文突然將懷表按向水面。

表盤血絲炸成蛛網，裹住溶洞頂部垂落的鐘乳石群。那些灰白石柱表面龜裂剝落，暴露出內嵌的青銅構件。而它們，正是灰水河谷的靈根黑市祭壇上，釘穿孩童鎖骨的鉤爪形制！

“左轉。”陳書文嘶聲道。

血網牽引著眾人拐入岔道。前方豁然浮現一座青銅澆鑄的巨門，門縫滲出的褐黃液體在河面凝成三個逆十字血旋。

葉清歌的玄冰劍忽然嗡鳴示警。

門環上那只獨目青銅巨眼，瞳孔竟映出眾人背后巖壁的倒影——凜音的烏木發簪正穿透巖層，簪尖淬毒的寒光距陳書文后心僅剩三寸！

幾乎同時，青銅巨門轟然洞開，門內傳出一陣熟悉的嘶啞狂笑，笑聲里混著甲胄狂震顫的金屬摩擦聲：

“我的子孫啊，這靈氣之脈枷鎖的銹味，可還熟悉？”

狂笑的余音在青銅巨門內震蕩，褐黃液體凝成的逆十字血旋驟然沸騰！

門縫中溢出的不再是濁流，而是裹挾青磷碎光的滔天洪潮——四百年前中州主地脈的原始靈氣如蘇醒的兇獸般撲面壓來。

“這個聲音是陳澤天吧？”陳書文轉頭問道。

“等會再說，現在快退！”

葉清歌的玄冰劍炸出冰障，劍身卻瞬間爬滿蛛網裂痕。蘇達的燃燼鎖鏈纏住凜音發簪猛然后拽，簪尖淬煉的劇毒在靈氣洪流中“滋啦”蒸發成黑煙。

二十五具機傀即刻趕到，但它們的趾爪被靈氣撕扯扭曲，雷金納德改裝的靜音核心在河底接連爆裂。而這一切，不過為眾人爭取了半分鐘的時間。

“走支流原路！”沐雨楓指揮著眾人急速回撤。幸虧無論是煉金蜈蚣船還是冰晶艦都配備了輕松的調頭模塊，否則眾人絕對會被裹挾著靈氣的濁浪吞沒。

那是四百年前孕育中州仙界之靈的本源之力，非人力可抗。

陳書文重新回到陽光之下的時候，青銅巨門在洪潮中緩緩閉合。最后映入門縫的，是凜音簪尖殘留的半抹毒光，釘在洶涌靈氣中，如同蜉蝣撼樹。

陳書文靴底剛踏上溶洞外的腐草灘，沐雨楓的銅秤砣碎片“當啷”一聲墜入濁水。二十五具機傀的爆裂殘骸隨暗河漂出，靜音核心的青銅管壁在水面翻涌，管口殘留的青磷碎光尚未熄滅。

百里晨光的翡翠珠隨著這些青銅肥料滾落岸邊。珠面細紋在夕照下蜿蜒伸展，竟在淤泥中蝕出中土會震卦與巽卦交疊的古老陣圖。

“四百年前那場‘靈氣復蘇’——”百里晨光染血的手指劃過卦象中心枯死的竹紋，“武林與朝廷囚靈脈于十二洞天，六處位于各大門派總部，此處即是其余六處之一。”

“哦？”陳書文雖然聽說過靈氣復蘇，但一直認為是自然現象，畢竟在武林的記載中，它也是一個和修仙者共同作用的、循序漸進的過程。

“那么靈根育種家族……就是園丁？”徐修遠若有所思。

“地脈、龍脈，都是這靈根靈脈上的枝丫。”百里晨光撫著胡須點了點頭，“然而靈脈本身虛無縹緲，卻又于中州無處不在，非大能無法定位其來源，所以只能通過這些‘枝丫’來一窺其面貌。”

“那么孫家和陳家，就是這些枝丫的剪枝人！”陳書文理解了一切。

“用孩童的血肉做靈根的花肥，可真是有‘園丁’的風范啊。”徐修遠諷刺道。

“囚龍剪翅，斷流絕源。”百里晨光指尖點在卦象囚籠的“震”位上，“靈氣復蘇的范圍就這么被限制在了門派之間，受制于每個人天生自帶的靈根，而不是天地誕生之初，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得道飛升的情形。”

“為什么不早告訴我？”陳書文搖著百里晨光的肩膀追問道。

“你應該能分清江湖傳聞和親眼見證的區別吧。”葉清歌連忙拉開陳書文的手，“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當初的孫家、現在的陳家，究竟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讓不允許修仙的靈根存活，然后將允許修仙的靈根獻祭。”赤袍信者冷冷的聲音回蕩在洞口，“向靈脈獻祭一種靈根，就允許這種靈根走上修仙的道路。每一種術法和心法，都對應著一個被獻祭的嬰童。”

“你也知道這件事？”陳書文驚訝道。

“嗯。”信者沉重地點頭，“然而孫家和陳家的行事方式并不相通。相比之下，陳家反而更‘人道’一些。比起養育花肥，孫家更愿意去攫取。失蹤的乞兒、船工的遺孤、走鏢人抵押的孩童……”

“我倒是感受到了另一個姓孫的人的行事風格。”陳書文撇了撇嘴。

而眾人剛剛退出的山洞中，兩個聲音正在互相對話。

“孫家的末裔，你明知自己已經被拋棄，為何還要回來？”

“首先第一，我不姓孫，我姓福澤。你可能不認可這一點，并認為血脈的詛咒無法消除，但可惜我已經做到了。”

“第二，我回來并不為我從未謀面的那些老祖宗，我只為我自己。”

“第三，我所為的也不是那些虛無縹緲之物，尤其是我完全用不上的所謂‘靈根’。”

“我只要值錢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