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醫館的銅鈴在狂風中叮當作響,沐雨楓推開雕花木門的瞬間,煉金藥劑的刺鼻氣味撲面而來。陳書文將葉清歌平放在診臺上,她腕間的靈石手環已褪成灰白,霜紋順著診臺邊緣蔓延。
“只是睡著了。”老醫師將聽診器從冰晶覆蓋的心口挪開,“經絡無礙,元神穩固。”
“玄心訣六重以上的修士根本不會睡覺!她分明是心法……”沐雨楓說到一半,看到其他人表情好了很多,便不再多言。
畢竟比起人出事,跌落的只是修為已經是一件好事了。
葉清歌的睫毛在此時輕顫。
有多久沒做夢了?她已經數不清了。在夢中,那些被冰凍的思緒被編織了起來,凝結成一面面棱鏡。
十四歲少女在鏡中揮劍,每一式都精準斬斷飄落的雪花,卻任由梅枝上的冰雀啄食指尖。
“原來如此。”鏡中少女突然開口,聲音與夢中的葉清歌重疊,“霜雪無情,寒梅有香。玄心赤夢,冰魄炎魂。”
診室外傳來瓷器破碎聲。煉金首席艾薩克舉著半融的封魂玉闖進來,玉璧中封印的殘魂正與葉清歌共鳴:“難怪煉金矩陣算不出她的破境路徑!這女人把心魔煉成了本命法寶!”
“說清楚點,如果你不懂中州的修煉體系可以直說。”沐雨楓催促道。
“不懂修煉體系的不是我,而是你們全部。”艾薩克用一根手指指向在場的所有人,“真正的玄心訣功法并不是把自己煉成冰雕,走火入魔的是她宗門的所有人!”
“數百年來霜葉宗修行玄心訣的修士屈指可數,”陳書文解釋道,“霜葉宗典籍里記載著對玄心訣的誤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誤解?整個方向就錯了!”艾薩克跺腳道,“唉呀,就連你們都不懂這個功法,我就更不懂了。這顆封魂玉拿走,去找大能看看!”
陳書文、沐雨楓和老醫師面面相覷然后齊齊看向艾薩克。
“我又不是什么大能!”艾薩克拋下半句話便匆匆離開。
“如果東溟港的霜葉宗首席女弟子不算大能的話,我們該去哪里找呢。”沐雨楓嘆了口氣。
“還真能找到。”陳書文倒還記得,孫軻立教給某一任陳書文的,召喚他出來的方法。
東溟山巔積雪足有三尺余厚,蓬松如棉被般堆疊在犬牙交錯的黑色巖層間。東坡陡峭如刀削,裸露的灰褐色巖壁上倒掛著無數冰棱,最長的足有丈許,在暮色中泛著幽藍冷光。峭壁上殘留著零星枯死的偃松,虬結的枝干裹著冰殼,像是凝固在雪原上的黑色閃電。
時間已至正午,陳書文踏碎山巔積雪,婚約玉簡在掌心灼出焦痕。他咬破指尖,以三任宿主之血在冰面勾勒逆五星陣。寒風裹挾冰晶灌入陣眼,剎那間地脈靈氣如怒蛟翻涌,將整座山巒照得青白如骨。
“這時候倒想起貧道了?“
孫軻立從虛空中踏出,道袍下擺沾滿星屑。他手中捏著半截斷裂的魂絲,正是十年前從婚約玉簡上生生扯下的那縷。
“玄心訣的真相。“陳書文將冰封的靈石手環擲入陣中,“霜葉宗根本不懂何謂玄心。“
老道忽然放聲大笑,笑聲震得山巔冰棱簌簌墜落。他掌心騰起幽藍魂火,映出十四歲葉清歌在雪中揮劍的畫面——少女每斬落一片雪花,眸中赤色便深一分。
“玄心訣六重凝魄,七重鍛魂,八重燃情,九重涅槃,十重......“孫軻立指尖穿透冰晶幻象,攫住畫面中少女怦然躍動的心脈,“當年那傻丫頭把婚誓當枷鎖,殊不知熾烈情焰才是玄心真髓。“
“你怎么知道這么多……”陳書文咂嘴道。
“還真就是你的殘魂告訴我的。霜葉宗那些老頑固,居然教人用寒毒鎮壓情劫——殊不知情毒入髓時,正是玄心通明處。“
陳書文突然按住劇痛的太陽穴,前世記憶如巖漿噴涌。他看見第一任宿主瀕死時,葉清歌腕間手環爆發的根本不是冰魄寒光,而是焚盡海霧的赤炎。
“若是她真能靠自己領悟到這些,而不是靠別人的指點,她自能從五重的境界重新開始。如果不能……”孫軻立身形開始霧化,聲音卻如洪鐘貫耳,“這個世界上也就多了一個密教青睞的活死人而已。”
山風卷著余音消散時,靈石手環的材質已經化作了滾燙的赤玉。他望向港口的方向,冰魄炎魂共鳴的灼熱正順著地脈奔涌——
霜雪將盡,紅梅待燃。
“你倒是舍得用三生魂契喚來那個邪性老道。“沐雨楓擦拭著神光黯淡的肩傷,“他沒教你更溫和的法子?“
東溟港修煉室,葉清歌端坐在帷幕之后冥想。根據老醫師的說法,自從醒來后她便一言不發。
陳書文將手環擲向帷幕后,赤玉紋路突然化作流火:
“霜葉宗把玄心訣練成寒毒時,可曾問過世間諸情是否有其根源?“
葉清歌突然睜眼。她指尖纏繞著冰火交融的靈氣,精準扣住即將墜落的赤玉手環。修煉室四周的霜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取而代之的是梅枝狀的火痕。
“原來霜葉宗百年苦寒,等的是一簇焚盡枷鎖的業火。“葉清歌聽到了從手環中傳來的低語,若有所思。
赤玉手環自行扣合的瞬間,修煉室中所有的冰魄丹藥同時炸裂。飛濺的丹藥在觸及葉清歌周身三尺時,竟化作紅梅飄落。
“孫軻立,你賭贏了。”陳書文的牙縫里擠出了這樣幾個字。
當葉清歌從修煉室中走出之時,瞳孔深處躍動的已非霜雪,而是熔巖流淌般的熾熱。
“一物換一物,等價交換,相當公平。”煉金工坊內,擺在坩堝之內的三條觸須中的一條已然碳化,艾薩克感嘆道,“靈魂的交易是最瞞不過愿望之神的。那個男人和那個女人到底有沒有想過,兩縷殘魂需要什么樣的代價才能重燃情的火光?”
“這只是一條海神眷屬的觸須而已,就有了如此偉力。”雷金納德感嘆道,“我并不覺得東溟港有資格直面海神本尊。”
“嗯?說不定有呢。”艾薩克把玩著手中剛剛制成的一面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