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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沖突

自別鎮(zhèn)撫司而出,張輔所仰賴之“金手指”,竟如潮退海消,再無半分顯現(xiàn)。

眼前女子冷眼而立,劍鞘已抵其喉,然他心念所動,卻未見絲毫來歷。往日但凡遇人,姓名、身份、過往皆若明鏡;今番卻如瞎子摸象,一無所獲。

張輔不甘,試以指尖輕撥劍鞘,卻如推石如山——寸步不移。

此女,真將他視作輕薄之徒了。

“在下不過隨意觀望數(shù)眼,姑娘何至于此?”他略顯尷尬,作揖欲解其意。

女子冷哼一聲,聲雖婉轉(zhuǎn),卻寒意逼人:

“你上船之后,雙目便未曾離我身側(cè)。若非你無越禮之舉,方才所指,豈止劍鞘?”

張輔聞言,不由苦笑。實則確有目隨心動之嫌,前世只在電影電視劇見過的假女俠,哪曾真見過這般英姿勃發(fā)、劍佩颯然的女俠?

“我看的是江湖氣,不是女色……可你信不信?”

張輔吐出“江湖氣”三字,那女子似頗為受用,劍鋒一轉(zhuǎn),輕輕收鞘,聲氣亦緩:

“算你識趣。若非見你眼神尚正,這劍怕已不是點到為止。”

“女俠說的是。”張輔拱了拱手,復(fù)又倚舷坐定,閉目不語,不欲多生枝節(jié)。

那女子卻饒有興致,見他腰間佩刀、坐姿端凝,似非泛泛之輩,便問道:

“你叫什么名字?”

張輔微睜雙眼,語帶譏意:“姑娘尚未言姓,倒先問我是誰,不覺失禮嗎?”

女子略一愣,終未作答,只是轉(zhuǎn)身坐回原位,背影靜然。

張輔望她一眼,心想:此女不愿述說名字,看來是有什么隱情,但也不愿妄言假名,倒也算個坦蕩之人。

張輔見對方不說名字,自己卻不僑情,微笑道:“張輔。做些行商營生,這趟是去蘇州賣點貨。姑娘呢?”

女子默然良久,忽輕聲答道:“柏如晦。”

話音落下,舟中風(fēng)微,水面泛起微光。

“見你佩刀,我本以為,你也是江湖中人。”

張輔輕笑:“江湖?如今太平,百姓安居,官府有律,尚需哪門子俠客?”

柏如晦目光冷峻,忽而起聲:

“太平?你去的蘇州,貪官遍地,巧取豪奪,榨盡百姓膏血。金樓玉宇之下,埋的全是白骨。你說這叫太平?”

張輔聞言,眉頭微動,心中卻泛起幾分冷意。他原本只當(dāng)這女子意氣用事,然其言語激切,不似虛發(fā)。

他沉吟片刻,低聲道:“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兩人俱靜,唯聽舟外江水潺潺,載著暮色,緩緩東去。

“你是在罵我?”柏如晦倏然站起,抬手便抓住張輔的肩頭,力道不輕。

張輔沒料到,方才還一口一個“淫賊”的女子,此刻竟如此貼近,倆人鼻尖幾乎相碰,甚至能看清她鼻翼間微微張動的細(xì)孔。

“也不算。”他一時語塞,倒真不是為了避嫌,而是覺得這姑娘脾氣實在倔得可愛,大抵年紀(jì)尚輕,是個才出道的江湖人。

兩人尚未分開,忽聽船身一陣搖晃,一行人踏板而至。

為首那人約莫二十出頭,身著華服,金玉相飾,神情驕矜,眉眼間滿是輕蔑。隨行的幾個家丁持棍隨后而來,氣焰頗盛。

船夫見狀,忙伸手?jǐn)r道:“客官莫怪,小船已滿,還請稍候下一趟。”

那少年卻冷笑一聲,抬腳便將船夫踹倒在船頭,怒道:“誰敢攔我?當(dāng)我是尋常人?”

船家驚慌失措,連忙上前扶人勸解:“這位爺,實在是客滿了。若不嫌棄,咱們再備一舟……”

“再備一舟?”少年一把揪住船家的衣襟,將他拎了起來,冷笑道,“你可知道我是誰?我乃蘇州知府范廷獻之子——范修!這名字,記清楚了沒有?”

此言一出,船家與船夫登時變了臉色,聲音都帶了顫:“是范公子……小人不識尊顏,有眼無珠……請、請上船便是……”

張輔不動聲色地坐在一旁,既不出言也不阻攔。他清楚,自己此時一無官身,二無背景,橫加干預(yù)只會惹火燒身。

但一旁的柏如晦卻站得筆直,毫無避讓之意,開口便道:“欺負(fù)老人,還敢仗勢橫行?你這樣的人,也配稱為人子?”

她攔在兩位老人身前,聲音堅定:“既然船家說滿了,那就是滿了。你要上船,自己去等下一趟。”

張輔看著她,眼神有些復(fù)雜。他倒不是覺得她說得不對,只是覺得這世道不是誰講理誰就贏的。

范修本怒氣未消,忽見面前女子生得姿容清麗,肌膚勝雪,不由眼神一滯,神色也從咄咄逼人轉(zhuǎn)為輕浮戲謔。

“小美人,這是自投羅網(wǎng)?”他嘴角含笑,步步逼近。

未及三步,女子腰間寒光一閃,長劍已出,劍鋒直指其咽喉。

范修立刻止步,眉頭微蹙,身后幾名家丁也悄然圍上,戒備森然。

船家見勢不妙,慌忙站出,掩在兩人之間,連聲勸道:“客官息怒,息怒!船上地方狹小,莫要動手啊。”

柏如晦冷聲道:“老人家,這人方才踢你船夫、辱你衣領(lǐng),你卻還要替他說話?”

船家聞言一怔,旋即轉(zhuǎn)身向她作揖:“女俠好義氣,只是眼下船已將發(fā),還是以和為貴……”

未料這番話卻被范修當(dāng)場揪住,他冷笑道:

“船家,你方才不是說此船已滿?怎的又留人不留我,嘴里話也不牢靠?”

此言一出,船家面色為難,站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時間只覺進退維谷。

柏如晦見狀,冷哼一聲,忽轉(zhuǎn)頭喚道:“張輔,你不是說天下太平,百姓安樂?這蘇州知府的兒子當(dāng)街欺人,你來評評理如何?”

說罷,也不管張輔愿不愿意,直接伸手扯住他的胳膊,將他從角落里拎了起來。

“哎?”張輔正側(cè)身作壁上觀,聞聲心中一跳,臉上擠出一絲尷尬笑意,“這事……其實我……”

范修見狀,面色頓變,怒意再起。他一步上前,一把攥住船家的衣襟,冷聲道:

“我改主意了!既然船滿,那就叫這兩人下去——我不想在這船上見到他們!”

船家面如土色,嘴唇哆嗦,不知該勸誰,又能勸得動誰。

“該下船的人,是你。”柏如晦冷聲喝道,話音未落,長劍已破風(fēng)而出,劍鋒直指范修胸前。

范修未曾料到她竟當(dāng)真動手,心下一驚,連連退卻,口中急呼:“攔住她,攔住她!”

幾名家丁應(yīng)聲而上,但柏如晦出手迅捷,身形一閃,劍勢一轉(zhuǎn),并未真刺,而是趁對方倉促應(yīng)對之際,左掌陡然翻出,一記劈打正中對方胸口。

“砰”的一聲,那名家丁吃痛倒地,滾翻幾圈,恰巧摔在張輔腳下。

張輔本欲退避,不想那人跌坐片刻,抬頭便見他立在眼前,竟也不分青紅皂白,怒吼著便撲了過來,拳頭直奔面門。

張輔眉頭一蹙,低聲一嘆:“真是禍從天降。”

他身形微斜,避開對方來拳,順勢一腳橫掃,將其踢向艙板一側(cè)。

整艘烏篷船隨之輕晃,船頭老木咯吱作響,仿佛不勝其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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