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羊角辮的少女
- 洪武詔獄起步,永樂權柄加身
- 落紅聲旻
- 2170字
- 2025-05-19 11:10:31
此時,城外一處林邊,辛誠正蹲守在馬車旁,目光時不時掃向遠處的城門。
車上蒙布之下,是幾箱偽裝成貨品的輜重與干糧,他自己則換了一身商賈打扮,鬢邊作舊,肩披布袍。
忽見城門方向喧嘩突起,人群騷動,有人奔逃,有人跌倒,一道刀光在晨光中閃過,隨即傳來驚叫聲與血腥味。
辛誠神色一變,翻身上車,甩鞭催馬,車轍飛轉,疾駛向前。
流民已亂,他只能側行避道,一路穿插至張輔身側。
“公子,出了什么事?”
張輔正扶起地上一名渾身是泥的婦人,那婦人懷中抱著的孩童眼皮發青,氣息微弱。
“別問了。”張輔低聲道,“這孩子快不行了,快帶他們進城,看能不能救回來。”
辛誠不再多言,翻身下車,一手將婦人拉起扶上車廂,轉身看了張輔一眼。張輔點頭示意。
馬車揚塵而去。
“什么人,擅闖——”兩名士卒欲攔,方喝出半句。
辛誠一甩手,一錠銀子砸在地上:“要命的事,別耽誤。”
兩人一怔,低頭看了眼那白閃閃的銀子,再抬頭時馬車已絕塵而去,便不再追問。
司徒頃全程保護詹徽不受到波及,,不過也是因為守城門的官兵這一刀,讓這群流民冷靜了下來。
城前血跡未干,人群仍亂,張輔低頭看了眼地上的尸首,沒有多言,只是緩緩收回目光。
眼下他們三人不過是流民裝束,既無名分在身,也無權言責,此地官兵動刀雖惡,實非他們可當場掣肘。
救得一人,已是極限。
張輔低聲道:“剛才那士卒提到,收容營設在西郊。我們此行若要進城,只能按原計劃,去那里。”
詹徽被司徒頃扶著,攏著破襖,咳了一聲,道:“也只能如此了。”
三人便隨人流西去。
沿官道西行數里,入眼盡是荒草地與半坍的舊墻,邊緣插著幾根歪斜的木樁,上纏破布,寫著幾個潦草大字——“收容營”。
再往前走,是一片亂搭的窩棚,用稻草、破布、舊席拼成,高不過一人,低不過膝頭,隨風而搖,似不堪一雨。
營地四周泥濘不堪,腳步一踩便陷進去。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人,有的蓋著麻袋,有的干脆露著身子,一動不動,不知是睡是死。
再往里,是三處施粥點,各以大鐵鍋為中心,旁立破案、空缸、殘桶。鍋中積灰凝底,早已冷卻,無人守灶,也無一人施粥。
一只野狗蹲在鍋旁,時不時舔一口殘粥焦塊,眼睛警覺地盯著每一個靠近的人影。
張輔停下腳步,環視四周。
不少流民已陸續趕到此處,大多蹲坐原地,臉色發青,有人翻著空碗,有人倚著籬笆默然無聲,也有人神情麻木,望著空鍋發呆。
詹徽輕聲道:“這是官府設的營地?”
司徒頃搖頭:“若是這般模樣,不如說是把人圈來等死。”
張輔未言,只緩緩走近一處草棚,揭開半掩的破席,里頭蜷著兩人,一老一小,面色蠟黃,早已氣息全無,尸體已然僵冷。
風吹席動,草屑飄散,隔壁棚里有嬰兒的哭聲響起,又迅速低落下去。
“難怪有人寧可沖關,也不肯來這鬼地方。”張輔掃了一眼四周,眉頭微蹙。
破帳、冷鍋、死氣沉沉,非但無半分安置之意,反倒像把人圈來等死。
詹徽咳了一聲,低聲道:“這收容營,連收尸都顧不上。曹震向朝廷要了幾筆銀子,說是賑濟,若這就是他交的賬,那真該問問,那銀子到底去了哪兒。”
司徒頃冷哼:“銀子不是去了哪兒,是進了誰的腰包。”
張輔正欲再言,忽聽“撲通”一聲,一人倒地。
前方,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少女腳步踉蹌,滿身污泥,一身破衣,無履赤足,剛從他們身邊走過,便撲倒在地。
張輔疾步上前,將她扶起,手掌一接觸,就覺觸手冰涼,脈息微弱。
他愣了一下,盯著少女的臉,總覺面熟,可一時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帶水和干糧了嗎?”他轉頭問。
司徒頃已掏出水袋,遞了過來。
張輔小心地將水喂入口中,少女喉頭動了動,發出一聲微弱嗚咽,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目光飄忽,眼中似掠過一絲異樣的神色,但張輔未曾察覺,只低聲問:“感覺怎么樣?能吃點東西嗎?”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塊干糧遞過去。
少女接過餅子,低頭猛咬,狼吞虎咽,不到片刻便吃了大半。
張輔見她能吃,稍稍松了口氣。
可周圍流民早已盯上。見到餅子,便有人站起,有人奔跑,一時間十余人朝他們這邊圍了過來。
“退下!”司徒頃喝道,聲音卻被呼喊與腳步聲淹沒。
他急忙將包中余下干糧拋出,粗餅落地,頓時被人撲搶,亂作一團。
數人伏地搶食,伸手撕咬,連同泥水一并吞下,場面宛如野犬爭食。
張輔抱著少女繞過人群,穿入營中一處偏僻小巷,臨時避難。
后方粥棚附近已亂作一團,搶食者趴地嘶喊,咒罵聲與啼哭聲交織,幾名巡營的兵丁也不敢靠前,混亂中無人敢作主。
小巷內墻根陰濕,風吹過時夾著餿味與灰塵。三人立定,張輔將少女放下,讓她靠著墻坐穩。
少女喘著氣,臉色依舊發白,身子卻不再顫抖。
張輔蹲下,語聲平緩:“你叫什么名字?”
“唐晴。”少女答得輕巧。
“唐晴……”張輔輕聲念了遍,若有所思。
詹徽側頭看他:“你認得?”
張輔搖頭:“不仁得。”
他又問道:“你幾歲了?”
“九歲。”
“你父母呢?”
“我是孤兒。小時候是一個嬸嬸帶大的,她也不知道哪天不見了。”說著竟還咧嘴一笑,露出幾顆臟兮兮的小牙。
司徒頃嘆道:“原以為盛世清明,沒想大明地界竟也有這般光景。”
詹徽輕咳一聲,眼神示意:“慎言。”
司徒頃略一頷首,不再多語。
張輔望著面前的女孩,略一沉吟,又問道:“你能告訴我,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唐晴望著他,眼睛亮亮的,忽然靠近幾寸,低聲問:“哥哥真想知道?”
張輔點頭:“我想聽。”
她忽而歪著頭,聲音輕軟卻帶著一絲奇異的認真:“那……哥哥要答應我,等你辦完事情,陪晴兒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話音未落,司徒頃神色微動,忽然插言打斷:“你這丫頭……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