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玄驤
- 洪武詔獄起步,永樂權柄加身
- 落紅聲旻
- 2356字
- 2025-05-18 11:55:04
“此話怎講?”張輔微微蹙眉,倒是沒料到詹徽所言,竟指向此地軍務之外。
詹徽負手而立,目光平靜:
“張百戶似乎還未曾徹底了解這川中之地。近年一樁舊患,又有復燃之勢,不知你可曾聽聞——白蓮教?”
“白蓮教?”張輔轉頭看向司徒頃,后者略搖頭,神情凝重。
詹徽淡淡一笑:“此教淵源頗久,起于唐宋之季,歷代更名不絕,民間俗稱‘白陽教’、‘明光教’,如今多以‘白蓮’之號自居,隱于流民,惑亂人心?!?
張輔心頭微震,暗道:白蓮教——他前世只在鹿鼎記等小說中聽說過“反清復明”的傳說,未曾料到,大明之時,此教已被列為邪類。
“有所耳聞?!睆堓o輕聲應道,未作細說。
詹徽瞇了瞇眼:“哦?張百戶果然見識不淺。據傳近日白蓮教有‘圣女’失蹤之事,為此四處劫掠,致使川中流民四起?!?
張輔聞言皺眉:“那景川侯……難道置若罔聞?”
“自然是管了?!闭不招Φ?,“而且,管得極好。曹震大力征剿白蓮教數年,立下軍功累累,朝廷對此不吝嘉獎。陛下更為其興建收容營、撥款賑撫,可謂深得圣眷?!?
“那大人讓我們偽作流民……意欲何為?”
詹徽語氣微緩:“流民無法安置,多數被編入軍營,名曰‘剿匪擴兵’。而曹震如今的營地,正因收容甚眾,諸多賬目與軍士編制……有待查實?!?
張輔瞬間明白:“您是讓我們,潛入其軍營?”
“正是。”詹徽點頭,話鋒一轉,“而且——本官也將隨你們一同?!?
說罷,他輕輕一揮手,道:“老尤。”
那位自許宅便曾現(xiàn)身的老者上前,恭敬一揖:
“在下尤丞青,見過幾位大人?!?
詹徽見張輔二人面露訝色,笑著解釋道:
“老尤是我舊仆,隨我三十年,此番由他著我官服,緩行川南,一作掩護?!?
張輔起身拱手:“尚書大人不必以身涉險。您貴體年高,自當鎮(zhèn)于中樞,不必與我等小吏同歷風霜。此事交予我與司徒大人,足矣?!?
“哎,張百戶?!闭不諗[了擺手,笑意未減,“同朝為臣,為的是替陛下分憂,年紀算得什么?”
張輔尚欲再言,詹徽已抬手打斷:
“就此決定。明日你帶的人,再加司徒千戶和本官,我們四人先行一步。老尤隨后,緩緩而行?!?
張輔官卑位輕,終究不便強辯,只能低頭領命。
心中卻已沉起漣漪:
這位詹尚書,究竟是忠心耿耿,還是……另有圖謀?
“辛將軍,剛才委屈你了?!比藲w至客棧,張輔轉頭輕聲說道。
“公子言重了。”辛誠抱拳,“末將南下之行,并無官身,如今得以隨侍左右,已是莫大福分?!?
他原本在北平雖有軍籍,至南中不過白身,所言并非謙詞。
司徒頃卻道:“張老弟這回——當真就打算聽之任之了?”
張輔笑笑,神色無奈:“那還能如何?人家是朝中二品大員,我若硬要拒絕,莫非還想抗命不成?”
“可你是錦衣衛(wèi)?!彼就巾暥⒅?,“身帶尚方之劍,奉陛下之命而行。哪怕他是吏部尚書,也未必能指使得了你。”
張輔聞言略愣,片刻后輕聲答道:“原來如此……我倒真沒細想過。”
司徒頃望著他,眼神一閃。他并不信張輔真的“未曾細想”,只覺此人心機更深幾分,但此刻也不便多言。
三人各自沉思,收拾了行裝,準備明日清晨與詹徽一同啟程。
一夜無話。
次日天未明,張輔三人已駕車至鎮(zhèn)東迎接。
見面之時,詹徽已換上一身洗舊粗麻衣,發(fā)束簡樸,腰間草繩拴布包,活脫一個流民老叟。
張輔看著他這一身,心中反倒一緊——位極人臣,卻能如此自貶偽裝,此人果然極難揣度。
而一旁的老尤,卻一襲鮮紅官服,束帶整齊,氣度莊嚴,儼然高位之相。衣服加身,整個人的神色與體態(tài)竟全然不同,竟無半分破綻。
“張大人——”老尤撫著馬車前方黑鬃健馬,語帶鄭重,“此乃老夫千挑萬選的良駒,來日行遠路,張大人可要愛惜些?!?
辛誠熟稔馬性,側目贊道:“確是匹好馬,蹄穩(wěn)身正,有北方血統(tǒng)?!?
張輔輕撫馬頸,問道:“此馬可有姓名?”
老尤呵呵一笑抬眼道:
“它喚作玄驤——‘玄’者黑也,‘驤’者昂首也。”
他頓了頓,指著那馬頸下泛光如漆的鬃毛,道:“正是北地來的血統(tǒng),骨骼瘦勁,耐寒耐乏,奔行千里而不喘,性子卻烈,未得馴服之法者,連韁繩都摸不得?!?
辛誠聽罷,微微點頭,贊道:“難怪馬蹄穩(wěn)而不悶,勁在骨不在肉?!?
詹徽收回手,道:“此馬只服一種人——不怒自威,不亂其志。若心術不正,縱你一身馴馬的本事,它也只當你空氣?!?
張輔對著馬車中半臥的詹徽作揖道:“謝大人賜馬。”
“英雄出少年,好馬配英雄?!闭不找恍Γ挂泊蠖?。
馬車緩緩駛出潼嶺鎮(zhèn),街道歸于寧靜。車上三人并排而坐,空間逼仄,一時竟也無話,反倒生出幾分尷尬。
詹徽雖貴為二品,卻也知眼前二人是錦衣衛(wèi)出身,身帶尚方,俱非可輕慢之輩。整日路途之上,他也少有開口,多數時候閉目假寐。
這一行將近七日,直到成都府已在眼前。
臨近城關,詹徽開口建議:“城中耳目雜多,不如步行潛入?!?
于是,辛誠繼續(xù)駕車,走官道而入;司徒頃、張輔與詹徽三人則棄車裝作流民,化名喬裝,扮作祖孫三人,從旁道潛行。
此時已是夜晚,城門早閉,一行人只得于林下暫歇。
詹徽與司徒頃先行歇息,由辛誠守夜。
張輔走到火堆邊,坐下烤手,低聲道:“辛將軍,又要勞你守夜了?!?
這一路上,他說過這句不知多少回了。
辛誠面無表情,淡淡答道:“末將早已習慣公子的客氣。”
火光映在他臉上,亦沉亦冷。
忽而,他抬頭道:“不過……這幾日騎馬,末將倒真發(fā)現(xiàn)了些不尋常的事。”
“怎么,是馬不好用?”
辛誠搖了搖頭:“不是不好,是太好了。”
張輔靜靜看著他,沒有插話。
辛誠望向夜色中的那匹“玄驤”,語氣壓得極低:
“這馬出自北地。蹄韌骨細,鬃短如針,奔行中呼吸極穩(wěn)……末將幾年前在遼東營中,見過一匹與它極相似的馬,那是北元降將之子所騎。此馬,出自朵顏三衛(wèi),是瓦剌與哈密貢馬雜交之血統(tǒng)。只在親王府中少有存種,南中幾無流傳?!?
張輔聽罷,神色不動,只默默將視線落在火焰中跳躍的枝頭火星上。
片刻后,他低聲道:
“一個在應天為官十余年的吏部尚書,怎會有此等馬?”
辛誠未語,只是沉沉點頭。
火光將張輔的側影拉得很長,他的眼神在火焰中一閃而過,輕聲喃喃:
“老馬識途,可也得看是誰的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