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牢房另一側又傳來爭吵與扭打聲。

兩個囚徒因為分食雞骨上的肉渣再次爆發沖突，鐵鏈撞擊聲回蕩在低矮的空間里，如野獸爭斗般刺耳。

張輔已經見怪不怪了——在這不足兩丈寬的牢房里，每天都會因為吃食、睡位、口舌、甚至呼吸節奏而起爭執。

但有一點眾人心知肚明：

不能碰張輔。

——因為有了張輔，才有那位漂亮姑娘每天中午帶來多余的食物。

沒人傻到拿自己的飯碗開刀。

再加上黃老怪與忽勒金都默許了張輔的存在，他便成了牢中難得的“安全人物”。

而這牢房雖混亂，卻自有一套“看似瘋癲、實則有效”的規則。

即便囚徒打成一團，一旦有人下了死手，黃老怪就會毫不猶豫地出手——

他的方式簡單粗暴，一巴掌，兩巴掌，把人拍到墻上去。

而忽勒金則更冷一些，只是站著看，一旦有人想要掙脫鐵鏈，往往會被他強行‘冷靜’。

這兩人，一個是“牢中秩序”，一個是“底線威懾”。

張輔不屬于他們，但他們容忍了他——這就夠了。

此刻，謝靈又在角落低低地喘息著，像個即將熄滅的火種。

張輔靜靜陪坐了一會兒，目光落在對方干癟的肩骨上，心頭莫名一動。

“方才見前輩抬手，那些雞竟像被釘住了一般……不知是何法門？”張輔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本是萎靡不振的謝靈，聽到這話，眼中那一抹死水般的渾濁竟泛起點點光亮。他緩緩抬頭，看著張輔：

“你……想學？”

張輔一愣：“前輩所用之法，當真是神功？”

他本只是隨口一問，沒料竟真有傳承可言。謝靈那一手“定雞術”，在這牢里固然可笑，但若是技藝本源未斷，那便大不尋常了。

還未等他再追問，黃老怪已冷著臉走上前來，沉聲道：

“老謝，你可別忘了當年的事。”

謝靈沒有回避，只是平靜地說道：“我不相信他是朱重八的人。他姓張。”

“姓張有個屁用！”黃老怪怒喝，聲音如雷。

“這世上姓張的多了去了！你以為教主姓張，他就能代表什么？朱重八也是教里吃出來的飯，可轉頭就把咱們當瘟神！”

這一吼，牢房內所有喧鬧瞬間熄火，眾人屏息。

黃老怪身上那種如尸山血海中爬出的煞氣四散而出，連平日最桀驁的幾個囚犯也收斂了氣息。

謝靈那剛剛亮起的一點靈光，又慢慢黯淡了下去。他低頭，輕聲道：“你說得對……教主也走了。”

此時，一直靠在墻邊的忽勒金冷冷出聲，語氣帶著濃重的譏諷：

“這就是你們這些江湖人的下場。”

他緩步走近，目光如刃，掠過張輔、謝靈、黃老怪一眾人。

“什么明教，什么十大高手，不就是一群自命不凡的義士？以為靠拳頭就能攪動天下？”

“你們為了朱元璋那個混賬，跟我們大元死磕到底——現在被鎖在這黑牢，還在做春秋大夢？”

忽勒金嗤笑一聲，轉身坐下，“真以為江湖能管天下？早晚得被你們信的那些‘人’親手扔進火坑。”

張輔聽著，神色復雜。

“我既不來自朝堂，也不屬于江湖。皇帝算不得我的主，明教也非我的門。我只信一點：天下興亡，不該由少數人私下定奪，江湖義氣若無是非，便是強盜的庇護；廟堂權勢若無公義，不過是換了皮的賊寇。若這世道早已爛透，那我張輔，就做那個在爛泥里也要護清流的人！”

張輔的話音落下，牢房中一時間靜若死寂。

謝靈神色微變，原本暗淡的眼神陡然亮起，像是在死灰中看到了一絲未熄的火星。

連黃老怪也抬起頭，眉頭微蹙，看了張輔幾眼。而忽勒金則停下了本要起身的動作，沉默片刻，竟未出言嘲諷。

“說得好聽。”黃老怪冷哼一聲，聲音帶著壓迫，“只會空談道理，你現在也不過是跟我們一樣的階下之囚，連明天的飯都指望別人送。你憑什么拯救眾人？”

張輔卻毫不退縮，緩緩起身，挺直脊背，眼神清明堅定，他頓了頓，環視眾人，語氣鏗鏘：

“我張輔此生無門無派，不信廟堂威權，也不仰江湖規矩。可我信，世間該有一線天理，一寸公道；信再寒的冬，也擋不住人心的春。”

“若有一日我能踏出此地，定要想方設法，替你們破局逆命——不為報恩，只為不愿看著人被這世道活活逼死！”

謝靈聞言，緩緩點了點頭，語氣雖輕，卻帶著罕見的堅定：

“我信他。”

他這句話不是說給張輔聽的，而是直面著黃老怪說的。

黃老怪瞇了瞇眼，冷哼一聲，轉過頭去，不再搭理兩人。他沒有反駁，也沒有再警告。

——那就是默認。

一旁本來偷偷蠢蠢欲動、想要宰了那只活雞的人，此刻也收了手，悻悻地退了回去。

若說之前他們之所以忍讓，是因為黃老怪的壓迫威懾，那么現在，他們是真的把張輔的話聽進了心里。

他們眼里第一次有了一種復雜的光。

見牢里眾人不再打擾，張輔終于松了口氣。

面對這幫身負血案、殺氣騰騰的江湖老怪物，他方才那番“宣言”，真不是不怕死的大話，而是頂著巨大壓力的豪賭。

“大佬們都不動手了……看起來，我賭對了。”他心里輕聲念叨著，背后冷汗未干。

他不敢再浪費時間，眼下他太需要一套真正能用的保命手段。

他來到這個世界將近一個月，四處碰壁，腦子有、膽子有，可就是沒拳頭，所謂的“金手指”也根本無法在生死之間救命。

于是他看向謝靈，眼神熾熱：

“前輩，請您傳我這一手……通天本領！”

謝靈看著他，眉毛一挑：“你是說……我剛才定住那雞？”

“對！”張輔眼里閃著光。

謝靈沉吟片刻，點了點頭，緩緩道：“那一招，叫做……大挪移功法。”

“欸？”張輔一愣，脫口而出，“不是叫乾坤大挪移嗎？”

謝靈神色一滯，盯著他：“你……怎么知道張教主的絕學？”

張輔嘴角抽了抽，心中暗罵自己嘴快，但又硬著頭皮道：“呃……偶然聽過一些傳聞……”

謝靈卻沒有多追問，只是喃喃重復：“乾坤大挪移……看來你真是有緣之人。”

他神色變得復雜，幽幽說道：“張教主早已歸隱。昔年他留下的神功也逐漸失傳，如今所剩無幾。我們這些人……只掌握了其中殘篇的一角。”

“所以……這門功法現在，只叫‘大挪移’。”

張輔連忙問：“那和真正的乾坤大挪移比呢？還能用幾成威力？”

謝靈苦笑一聲：“撐死兩成。只能勉強做到‘借力打力’、‘短暫牽引’。真正的乾坤大挪移，能以心馭氣、隔空轉勁，調天地之力逆生死……我們連皮毛都算不上。”

張輔卻沒失望，反而興奮起來：“能借力打力就夠了！只要不是被人一掌打死，我就有翻盤的機會！”

謝靈看著眼前這年輕人，忽然笑了。

“你這心性，倒是有點當年張教主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