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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意外了

此時三樓花樓深處,燈影搖紅,帷帳輕垂。

文鳶的閨房內,張輔坐于矮榻之側,神色微窘,衣擺不安地拂過膝下花紋軟墊。他人生頭一遭踏入此等去處,雖無非分之念,卻覺處處不合身心。

而柏如晦卻偏偏站在一旁,目光冷靜如水,眼神緊盯著他,好似只等他做出一絲不妥。

張輔忍不住轉頭:“你……要不先出去?”

柏如晦挑眉:“怎么了,礙著你了?”

“不是這意思……你在這兒,是想做什么?”

柏如晦目光一偏,指向坐于窗邊的文鳶,語氣淡然:

“這是我表妹。”

張輔一愣,隨即恍然——若文鳶是文簡之之孫,柏如晦身為外孫女,自然是表親。

文鳶輕聲一笑,語中卻藏著些微情緒:

“十年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表姐。”

柏如晦眉目微沉:“我只知有你其人,卻不知你竟淪落至此。”

“當年之事,能活命已是幸事。”文鳶說著,轉眸望向張輔,語氣低緩卻直指本心,“張公子,可堪信否?”

張輔微微一拱手,道:“信不信,不在言語。”

他側首道:“柏小姐,請將那首詩交與文小姐。”

“哪一首?”

“第一首。”

柏如晦不再多言,取出細帛卷軸,將其遞于文鳶。文鳶展開紙面,燈下細看,面容似雪,一言未發(fā),半晌后才緩緩抬頭。

她神情已變,目中再無試探,反是帶著一種壓抑已久的堅定。

她起身,從床下的暗格中抽出一個油封布包,置于幾案。

張輔問:“此為何物?”

文鳶指了指布包,道:“是我父親藏于書房暗格中的信,據他說,祖父文簡之早察范廷獻與朝中某人往來密切,疑其圖謀不軌。那人權重位高,爺爺不敢明言,只寫信藏證,意欲密查。”

她語氣忽沉:“只是父親未及查明,便被抄家身死。此事——終未水落石出。”

正談至要處,窗外忽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動靜,如衣袂掠瓦,如鳥羽驚枝。

三人頓時神色一變。

柏如晦當即起身,幾步掠至窗前,手已搭在佩劍上,猛地推開窗扉,夜風灌入,簾動燈晃。

但窗外空無一人,月色冷冷,唯見屋檐之上幾片落葉悠悠而下。

“糟了。”柏如晦沉聲道,“有人聽到了,來無影去無蹤,不知是敵是友。”

張輔站起身,目光凝重,半晌后緩緩道:

“既然如此,夜長夢多,怕是拖不得了。”

他說罷,目光落回案上的信封,轉而朝文鳶點了點頭,語氣一如既往平靜:

“我先走一步,今晚——得去一趟衙門。”

文鳶一怔:“你要現(xiàn)在動身?”

張輔笑了笑,轉身披上外袍,留下一句:

“若此事落入范廷獻耳中,就遲了。”

言罷,人影已掠出房門,背影干凈利落,不留半字空談。

屋中只余余音與燭影微搖。

張輔快步下樓,步出花樓,夜風撲面,燈火已稀。

他心如亂麻,步履卻不敢停。

他從不輕信旁言,更不信流言。老百姓一面之詞雖多動情,卻未必盡為實情。

更何況——當所有證據都指向一人時,那人往往,不一定是真兇。

但此刻已容不得他思辨遲疑,面前兩事迫在眉睫。

其一,范修。若那紈绔不巧乘了下一趟船,最快今夜便至。若一進城便入范廷獻耳中胡言亂語,只怕蘇州府從此寸步難行。

其二,窗外那道聲音……究竟是秦風,還是他人?

他正奔出門檻,迎面猛地撞上一個身影。

“哎喲。”

張輔定睛一看,竟是秦風,急忙問道:“前輩,您剛才去哪兒了?”

秦風咧嘴一笑,仍舊吊兒郎當:

“我啊,去跟著范廷獻了,想看看他出了樓后往哪兒轉。可別忘了你答應我——讓老哥我單獨見見花魁!”

張輔聞言臉色一變,急聲道:“不妙!”

他急忙將方才房中密談與窗外異動盡數(shù)道出。

秦風聽罷,臉色也凝了下來,摸了摸下巴道:

“這事麻煩了……那我夜探,你明探。”

他沉聲道:“你速往府衙,若范廷獻今夜回府,設法拖住他。我則趁夜?jié)撊雰日纯茨懿荒軗屧谇邦^,找到那封與朝中權臣往來的密函。”

張輔當即點頭:“好。”

兩人不再多言,各自分道。

張輔快步趕至蘇州府衙門前,只見范廷獻步履從容,正欲邁入大門。

他當即上前一步,躬身攔住去路。

“喲?張公子。”范廷獻眉梢微挑,打量四周,似乎在尋什么,“這大半夜,攔老夫于門前,可是有事?”

他目光一掃,未見凌盛蹤影,眼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意味。

張輔拱手而答:“這深更半夜,知府大人一人回府,也不帶隨從,張某倒是有些擔憂。”

范廷獻輕笑,語氣含諷:

“張公子多慮了,如今蘇州府治下太平,盜寇不興,連青樓都風月安寧得很。凌盛回家歇息去了。”

說罷,他目光一轉,話鋒一變:“倒是張公子,不在花魁香閣共度良宵,卻于夜間前來尋我,莫不是人家姑娘哪兒得罪了?”

張輔心中一緊,面上卻不顯,忽生一計,拱手笑道:

“正是為此而來。”

“哦?”范廷獻眼中頓時來了興致,“說來聽聽。”

張輔皮笑肉不笑,道:“張某想……贖下文鳶姑娘,只是苦無盤纏,特來請大人相助。”

此言一出,連他自己都覺得滑稽,堂堂將門之后,竟也為贖花魁來求人借銀。若是讓張玉知道,怕是要拔刀追著打。

范廷獻聞言,似笑非笑地看了張輔一眼。

“贖花魁?張將軍的公子果然情致不凡。”他話中帶刺,語氣卻親切,“既如此,不如隨我入衙細談。”

“不敢叨擾。”張輔連忙擺手,“此事本不入耳目,站著聊幾句即可。”

范廷獻卻不依不饒,伸手一引,笑道:“夜風寒重,咱們總不能在門口說一晚吧?大堂里坐坐,老夫也想聽聽張公子的‘癡情’故事。”

張輔見其執(zhí)意,只得點頭。

二人入衙,不多時便至正堂。

堂中依舊留著夜燈昏黃,兩側掛有“執(zhí)法如山”“民命至重”等匾額,氣息肅穆。

范廷獻徑直坐入主位,落座如歸。

張輔環(huán)視四周,未入階下囚位,而是徑坐于一旁判官席上。二人視線交匯,各自微笑。

范廷獻悠悠說道:“老夫為官多年,這大堂常審賊匪,卻還是頭一遭,在這里招待客人。”

張輔作揖一禮,回道:“張某有幸。”

兩人寒暄數(shù)句,氣氛雖和,卻各懷機心。

張輔不時望向門外,心中只盼秦風已入內宅,最好此刻便能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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