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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三次了

張輔放下筆,神色平靜,紙上墨跡猶未干。

秦風拿起一看,眉頭本想挑起,卻只掃了一眼,便怔住了。

身后的柏如晦低聲將詩輕念出聲: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

她念得極慢,聲如水波,落句時眼角微濕。

那一刻,她心中忽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悸動。

——這首詩,若真是寫給她的,那該有多好。

秦風也沉默了片刻,片刻后忽地長嘆一聲:

“你真是王連推薦的?……他那樣的粗人,居然有這等眼光?你小子,藏得夠深。”

他搖了搖頭,又嘖嘖贊道:

“老子打了一輩子刀劍,也曉得這詩是上等貨色。不是風花雪月的好,是真叫人心頭發澀的那種好。”

“這首詩,真要我來念嗎?”柏如晦看著紙上墨痕尚濕,低聲問道。

“你念。”張輔只回兩個字。

見她疑惑,他又淡淡補上一句:“……我沒臉。”

張輔避開了她的目光,低聲咕噥:“這種詩,本就是情圣遺篇……我抄來,自己念出去,倒像在花前裝癡,太不地道。”

張輔咳了一聲,道:“你不是說,要在白啟明面前揚眉吐氣?這機會,正好。”

她怔了怔,眼中閃過一絲動容:“……你還記得。”

“記得。”張輔望向臺上,“你替我念,也是替自己念。”

一旁的秦風撐著下巴看著這一對,一邊搖頭一邊嘆氣:“唉,真拿你們沒辦法。記著啊——成了,可別忘了把那花魁給我帶下來。”

柏如晦點點頭,起身欲行。

張輔忽然叫住她,將另一張紙也一并遞上:“還有這一首——若她應了你,替我把這首交給她。”

柏如晦接過,眼神略有疑問。

秦風在旁撇嘴:“老弟,你這又是何苦?好茶都泡出來了,還放杯冷水進去?”

張輔卻不看他,只道:“你不懂……這一首,才是關鍵。”

那一刻,柏如晦輕輕吸了口氣,眼神再不遲疑。她執兩紙詞章,步上臺前,于燈火之下,高聲道:

“我有詩一首,愿獻花魁臺前。”

此時場中,才子紛紛爭鳴,廳內熱鬧非凡,忽見角落處一名侍女自臺階前舉手請詩。

眾人一望其貌衣著,皆露輕蔑之色。

“嘖,一個使喚丫頭也敢登臺?”

“不知羞!這花魁名頭,豈是賤婢可爭?”

“怕是識不得‘詩’字幾畫,還敢來湊熱鬧?”

臺下噓聲四起。

白啟明踏前一步,眼神陰冷,抬手指道:

“滾下去!別攪了大人雅興。”

柏如晦眉頭一挑,唇角冷笑,忽而抬手揭去面紗。

燈下光暈中,一張清麗容顏赫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綻開——

一時間,廳內嘩然。

“是柏家的那個丫頭!”

“三年前逃婚的女娃子!連夜出了城,撇下白家滿城笑柄!”

“嘖,那年可是蘇州最熱的新聞!白家面都丟光了!”

白啟明面色驟變,厲聲呵斥:

“好你個賤人,白日里你高調入城,今夜又來攪局!你以為三年前之事,還不夠讓白家蒙羞?”

柏如晦朗聲回道:

“你白啟明是個什么東西,蘇州人誰不知你狐朋狗友,流連花柳?我柏家女兒,便是死,也不嫁你這等敗類!”

白啟明氣得渾身發顫,欲要上前,卻瞥見范廷獻面色不動,忙又強行咽下怒火,拱手低頭:“是草民失言。”

范廷獻慢條斯理地放下茶盞,抬眸道:

“既是柏家千金,有詩可獻,便念來一聽。禮不可廢,才不可污。”

白啟明忙攔道:

“大人,此女自幼游手好閑,怎識風雅?只怕胡言亂語,辱沒大雅。”

范廷獻淡聲道:

“才者,不拘出身;詩者,但求情真。言未出,便扣無知,豈非偏執?”

白啟明閉口不語,不敢再言。

正此時,一名白衣公子緩步登臺,作揖行禮,語氣不善:

“在下沈同芳,此時是我詩時——這位姑娘,倘無才調,不若排后。”

一言落,四座皆驚。

“是沈家公子,蘇州府第一才子!”

“沈公子號稱‘玉筆先生’,字字珠璣,據說連應天府的御史大人都要高看一眼!”

白啟明見沈同芳開口,大喜過望,連忙作勢拱手:

“沈兄說得極是!此女自不識章句,登臺便是笑話——可有勞你為白某解氣!”

柏如晦站在臺階之上,未退半步,面色如霜,一字一頓地回道:

“沈公子若詩勝人,何懼一聽?你既信才情,何必欺我出身?”

“狂妄!”沈同芳喝道,折扇一展,衣袍輕抖,步上前臺:

“那便讓你看看,何為風流筆底詩!”

他清清嗓子,輕咳兩聲,抬頭朗聲念道:

鳳簫聲斷繡簾垂,紅豆生南夜雨時。

金屋猶藏梁苑月,玉臺曾照漢宮眉。

云鬟未整香猶在,翠黛新描語亦遲。

莫道浮花無舊約,芳華一笑入相思。

四下頓時爆起掌聲,叫好之聲不絕于耳。

“妙哉!”

“沈公子果然不愧‘蘇州玉筆’!”

“此詩一出,今夜魁首當屬!”

就連范廷獻也頻頻點頭,含笑而視,眉宇之間多了幾分賞識。

張輔卻皺著眉,一臉古怪。

“這都是什么東西……紅豆、云鬟、金屋、梁苑、翠黛……這不是寫詩,是在堆花名冊吧?”

他輕聲嘀咕,秦風坐在一旁,低笑出聲:

“看起來光鮮——聽起來心空。”

“這首雖好,但遠遠不如小兄弟的那首。”

張輔聽到秦風的夸贊,問道:“我的第一首嗎?”

秦風白了張輔一眼,不再說話。

然,臺上金句未落,花魁卻遲遲未現。

掌聲漸歇,席間小聲議論四起,許多人望向紅簾,卻見那簾內無人動靜。

沈同芳執扇佇立,面色微變。

“怎會……怎會如此?”

他聲音幾不可聞,目光在席間亂掃,仿佛下一刻就要失控。

此時,柏如晦卻從容走上臺階,身姿娉婷,不顧沈同芳仍在臺上,自顧自開口:

“既然如此,不若聽聽我的。”

她展開紙頁,抬眸淡聲而誦: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

廳中瞬時寂靜。

連風聲也仿佛停在了雕梁畫棟之間,酒香亦斷。

沈同芳怔怔看著她,唇微張,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半晌,他忽然一顫,手中折扇滑落,撲通一聲,竟直直跪下,顫聲問道:

“這……是誰的詩?”

眾人驚愕不已,未及多想,范廷獻已拍手而起,朗聲笑道:

“妙!實妙!此詩真情沉郁,才氣橫溢,柏家小姐果有文膽!本官佩服,佩服!”

白啟明臉色一片青白,冷汗浸背,卻不敢言語半句。

而柏如晦卻淡然一笑,輕輕伸手,朝著一角微指:

“非我之作。”

她看向那一角席中,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人避在廊柱后,衣袍素簡,眉眼沉靜。

張輔被那一指點破,終只能起身,拱手而立。

眾人嘩然。

張輔此時看著柏如晦伸出了三根手指道:“第三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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