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決定
- 洪武詔獄起步,永樂權柄加身
- 落紅聲旻
- 2068字
- 2025-06-16 12:08:41
柏家大堂已被收拾一新,張輔、柏如晦并肩守在榻前,幾盞藥爐騰著熱氣,一旁的鐵鉗、火鉗、藥罐、瓷碗、火盆、剪刀齊列,宛若刑房。
柏辛上身衣衫早已被剝開,臂上血肉翻卷,紫黑之氣已隱隱透出脈絡。老大夫手執尖刀,目光沉沉地盯著那處傷口,汗珠悄然自額角滴落。
“得先剔毒肉。”他低聲說,語調如風穿林。
旁邊的老仆強忍著惡心,將一碗溫酒遞上,大夫蘸了些在刀尖,微一探口,旋即落刀。
“嘶——”
柏辛一聲悶哼,身子陡然繃緊。
只見那刀刃劃開皮肉,切出一片烏黑腐爛的筋膜,血水汩汩而涌,竟帶著一股腥臭。
柏如晦死死盯著父親的臉色,臉頰已然泛白,但身子卻一動不動,只攥著錦帕,在指縫中絞得發皺。
老大夫深吸一口氣,再度落刀,一塊塊焦黑血肉被小鑷夾出,丟入旁邊銅碟中,“滋滋”作響。
“再深一點。”他咬牙道,“這毒入得太狠。”
刀鋒再探入一寸,忽然一股黑血噴涌而出,幾滴濺到燈火上,竟燒出一縷紫煙。
“咳!”柏辛猛地抽搐,幾乎昏死過去。
老大夫臉色驟變,脫口道:“不好!毒已透骨,再剜也無用——”
“怎說?”張輔低聲逼問。
大夫手指一抖,垂頭苦笑:“再剜,只能剜死……毒已纏骨,若再要活命,唯有……砍斷。”
四下登時一靜,唯有爐中煎藥“咕嘟”翻滾。
“砍……?”柏如晦喉頭一哽。
“肘以下已廢,”大夫喃喃道,“若能及時斷臂,尚可保命……”
張輔眉頭一沉,目光望向柏如晦,見她牙關緊咬,雙拳死握。
柏辛此時似也察覺,微張的唇間擠出一絲苦笑:“如晦……你……來決定吧。”
柏如晦目光如刃,低聲道:“將人都叫來。”
“鋸子……備下。”老大夫仿佛也松了口氣,顫聲道,“若再遲,怕是連斷也來不及了……”
“鋸子。”她吐出兩個字,“去庫房,取鐵匠打木材的大鋸來。”
家仆猶疑,她再道:“快去!”
片刻后,鋸子送來,長尺闊齒,已被老大夫以烈酒反復潑洗,再放在炭火上烘得發紅,旁邊藥爐中煎的,是敷骨止血的草藥糊。
“還有一事,”老大夫低聲道,“即便斷了此臂,血涌如潮,仍有三分之一的可能……命難保。”
“那若不鋸?”柏如晦問。
“毒入五臟六腑之前,他能撐五日。”
“若五日之內尋不到解藥呢?”柏如晦再問。
老大夫垂眸不語,只長長嘆了一聲。
柏辛此刻睜開雙眼,臉上帶著痛苦與疲憊。他握住女兒冰冷的手,聲音微弱卻清晰:“如晦……這些年……委屈你了。你是好孩子,是為這柏家……耽誤你了。”
柏如晦微微垂頭,神情不變,也不說話,只是將父親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柏辛忽然轉頭,看向張輔,眼中浮現一絲祈托:“張公子……若我挺不過去,這孩子……便托付與你。”
張輔肅然應道:“柏老爺請放心。若有一息在,我必護她周全。”
柏如晦聽罷,輕輕吸了口氣,轉頭道:“大夫,動手吧。”
老大夫一驚,道:“這鋸子沉重,我一人之力恐難得力,若要斷得干凈,還需一位膂力之士,從旁助我,最好是快、準、狠。”
柏如晦語氣平靜:“我來。”
“小姐!”二夫人幾欲崩潰,“你怎能親自動手?!你怎么下得去手啊!”
“我是柏家長女。”柏如晦目光冷若寒潭,“此時不扛,何時能扛?!”
話音落下,她忽然轉向張輔:“張公子,把你的刀借我。”
張輔微怔,緩緩拔出佩刀。
“你要做什么?”二夫人驚聲。
柏如晦一把接過刀,朝老大夫一拱手道:“這刀勝于木鋸十倍,省得再受鋸齒拉扯之苦。你告訴我,斬在哪一節骨上?”
老大夫滿臉驚愕,張了張口,終究道不出拒絕之語,只低聲道:“肘后三寸。那兒是斷骨之界,砍下去最干凈。”
柏如晦深吸一口氣,目光一沉,一手緊握刀柄,一手覆住父親的眼睛,輕聲道:
“爹,閉上眼。”
……手中微顫,卻終究未曾遲疑。爐火映在她臉上,那雙眼已無平日溫柔,宛如寒星般冷靜,映出鋒刃的寒芒。
她站定,腳步寸移不差,正對那一截烏黑腐爛的手臂。
周圍人皆屏住了呼吸,連大夫都悄然退后半步。
張輔站在她身后,目光如炬,未曾開口。他知,此刻若有人阻攔,只會使她動搖。
柏如晦輕輕吐出一口氣,低聲呢喃道:“生于亂世,女子亦需執刃。”
話音未落,刀光一閃。
——“呲——”
寒光如電,破骨入肉。
一聲鈍響,血肉崩濺,那截手臂應聲而落!
柏辛身子劇烈一震,口中溢出一聲悶哼,隨后便昏死過去。
鮮血如泉涌出,老大夫早已按部就班,迅速將草藥膏敷壓其上,再以麻繩緊縛止血,爐中燒紅的鐵箍也已撈出,一壓創口,柏辛整個身子猛然一抽,便再無聲息。
空氣中血腥彌漫,眾人皆面色慘白。
而柏如晦站在血泊中,滿手是血,臉上卻沒有一絲動容,只是緩緩將佩刀遞還張輔,淡淡說道:
“多謝張公子借刀。”
張輔接過刀鞘,指尖微熱,忍不住望了她一眼。
她的臉上看不出情緒,唯眉間隱隱一縷痛意,卻被極深的沉靜所壓下。
張輔忽然明白,此女之堅韌,遠非常人所能揣度。
深夜。
門外寒風微響,張輔抬手輕輕叩門,聲音不大,卻清晰有力。
片刻,一道女聲從屋內傳來:“誰啊?”
張輔聞聲輕笑:“原來文鳶姑娘也在。”
屋內靜了靜,文鳶走到門邊,隔門問道:“張公子深夜來訪,可是有事?”
“是我唐突了。”張輔略頓,語氣低和,“只是想看看柏小姐,今日太驚擾她。”
文鳶回頭望了眼屋內,微側身問柏如晦:“要不要讓他進來?”
柏如晦坐在床畔,蜷著身子,披著厚裘,整個人像只縮起的貓,眼神卻倔強地盯著窗欞那點昏黃燭影,輕輕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