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江渡的晨霧還未散盡,陳瞎子的木門“吱呀”打開,盲杖尖敲在青石板上,驚飛了蹲在門檻上的紙芽。十五歲的女孩慌忙藏起手里的符紙,那是她昨夜偷畫的“偷閑符”——能讓陳瞎子的盲杖暫時失靈,好溜去碼頭看撈尸船。
“小崽子,又在搗鼓歪門邪道?”陳瞎子的聲音帶著晨起的沙啞,煙斗在腰間晃出細碎的響聲,“把《走陰密卷》拿出來,第三頁的‘引魂蝶’畫法,你漏了左翅的鎮(zhèn)魂紋。”
紙芽吐了吐舌頭,從懷里掏出泛黃的抄本。陳瞎子的小屋藏在歸江渡最深處的老巷,三間瓦房被槐樹環(huán)繞,樹干上釘著半塊生銹的卸嶺派腰牌,是陳瞎子年輕時的物件。堂屋中央擺著張槐木八仙桌,桌面刻著模糊的地脈圖,那是陳瞎子用盲杖刻了十年的“作品”。
林寒蹲在院角清洗紅繩,絳紅色棉線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陳瞎子說過,紅繩要每日用歸江渡的晨露浸泡,才能保持對水脈的敏感。他指尖輕捋繩結,發(fā)現(xiàn)繩尾的毛邊被人偷偷縫上了金蟾紋——是蘇晴離開前留下的,針腳細密,像極了她后頸的圖騰。
“寒哥兒,接著!”紙芽扔來塊烤紅薯,外皮還帶著焦痕,“陳爺爺說,紅繩泡水要配著烤紅薯,不然會招水鬼。”
林寒接住紅薯,嘴角微揚。他知道這是紙芽的借口,昨夜她分明看見陳瞎子在灶臺前偷偷給紅薯抹蜂蜜——這個總板著臉的老人,總在細節(jié)里藏著溫柔。
陳雪坐在門檻上磨解剖刀,刀刃映著槐樹的影子。她的盲杖靠在門框上,頂端嵌著半塊斷角碎渣,是陳瞎子用卸嶺秘藥粘合的。“雪丫頭,下午去鎮(zhèn)上醫(yī)院取藥。”陳瞎子突然開口,“順道幫王大爺看看他的漁網(wǎng),昨日他說網(wǎng)里總纏著槐樹根須——怕是有不干凈的東西。”
陳雪點頭,指尖劃過盲杖上的刻痕。那是陳瞎子上周教她的“聽風十二式”,每道刻痕對應不同的地脈震動頻率。她閉上眼睛,試著用盲杖“看”見院角的槐樹——樹干里傳來微弱的心跳聲,像極了歸江渡的潮汐。
午后,陳瞎子坐在八仙桌前,面前擺著從龜山村撿來的青銅碎片。紙芽趴在桌上,看他用盲杖尖在碎片上刻字,木屑紛飛間,“護”字的筆畫逐漸清晰。
“記住,刻鎮(zhèn)魂紋要順著地脈走向。”陳瞎子的手指拂過碎片邊緣,“當年鐵開山刻骨甲,靠的不是眼睛,是掌心的老繭。”
紙芽似懂非懂,卻看見林寒站在門口,腕間紅繩正對著碎片輕輕震動。他總在陳瞎子提到卸嶺派時沉默,像在回憶父親留下的只言片語。
陳雪抱著藥包回來時,帶回了鎮(zhèn)上的消息:王大爺?shù)臐O網(wǎng)里纏著的,是半截刻著“護寒”的槐木。“地脈在提醒我們,鎮(zhèn)魂樁該修補了。”陳瞎子的盲杖點在地圖上,“寒哥兒,你和雪丫頭去鬼哭灘,紙芽留下刻符——這次用槐木粉調朱砂。”
紙芽立刻來了精神,翻出陳瞎子珍藏的槐木粉。她記得這是從老槐樹上掃下的碎屑,陳瞎子說過,槐樹是歸江渡的“地脈之眼”。當她在符紙上畫下第一個“護”字,碎屑突然發(fā)出微光,嚇得她差點摔了毛筆。
“別怕,是地脈在打招呼。”陳瞎子難得笑了,“當年鐵大壯撒斷角碎渣時,槐樹會開紅花,比血還艷。”
夕陽把老巷染成暖金色,林寒和陳雪歸來時,紅繩上掛著幾串槐葉。“鎮(zhèn)魂樁沒事,是漁網(wǎng)勾住了沉木。”林寒將槐葉遞給紙芽,“王大爺說,漁網(wǎng)里的槐樹根須,像在畫‘歸’字。”
紙芽突然想起《走陰密卷》里的記載:“槐葉畫歸,魂靈可追。”她偷偷將槐葉夾進抄本,決定今晚試試新學的“追魂符”。陳雪看著她發(fā)亮的眼睛,無奈搖頭——這丫頭總把陳瞎子的話當耳邊風,卻在關鍵時刻記得比誰都牢。
晚飯是陳瞎子熬的魚粥,摻著紙芽偷藏的烤紅薯。老人端著碗,突然指向院角的槐樹:“雪丫頭,聽見沒?槐樹在哭。”
陳雪閉上眼睛,盲杖輕輕顫動。她“看”見槐樹深處,藏著片褪色的紅繩——那是林寒的父親留下的,繩結里還纏著半片斷角碎渣。原來陳瞎子說的“地脈之眼”,從來不是秘密。
月光漫過老巷時,陳瞎子獨自坐在門檻上,煙斗明滅不定。紙芽趴在窗臺上,看見他從懷里掏出個鐵皮盒,里面裝著泛黃的照片:年輕時的陳瞎子站在船頭,旁邊是扛著斷角的鐵大壯,還有系著紅繩的林滿江。
“老伙計,你兒子和你年輕時一樣倔。”陳瞎子對著照片低語,“雪丫頭的聽風術有了七分火候,紙芽那小崽子,倒是像極了當年的你,總把符紙貼在我盲杖上。”
屋內,林寒正在修補陳雪的盲杖。他用紅繩纏住裂縫,繩結處特意留了個“雪”字。陳雪躺在床上,聽著窗外槐樹的沙沙聲,想起陳瞎子說過的話:“歸江渡的守渡人,不是靠武器,是靠人心。”
紙芽悄悄摸出白天刻的符紙,那是給林寒的“平安符”,上面歪歪扭扭畫著紅繩和斷角。她知道陳瞎子不讓提宿命,可歸江渡的水,總在深夜傳來細碎的哭聲,像在提醒他們,有些使命,早已刻進了骨髓。
老巷的燈火次第熄滅,唯有陳瞎子的煙斗還亮著。歸江渡的夜,從來都不安靜,但有這四人在,再深的霧,再急的水,都成了歸江渡的日常。紙芽抱著《走陰密卷》入睡,夢見自己扎的紙馬在江面奔跑,馬背上坐著個戴斗笠的男人,手里握著的,正是鐵牛的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