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開會，其實就是王禹單方面宣布了自己的決定：碰瓷大熱IP《幻獸精靈》，打造一款卡牌手游。

《幻獸精靈》是全球最熱門的系列游戲之一，擁有屬于自己的動畫、電影以及無數周邊產品。王禹的意思是，通過美術上的模仿降低推廣成本，再結合當下國內流行的卡牌系統，做到短期內的快速盈利。雖然這款卡牌手游壽命恐怕不長，但依照他的預估，至少晨星未來三年的研發經費都不愁了。

王偉斌顯然也是第一次聽見這個消息。自從王禹這位新王總來到公司，王偉斌這位老王總就能感到自己在以日計算的速度中被架空，此刻更是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他的聲音有些僵硬：“老王，關于這個新項目我們是不是該先討論下？而且姜星的《牧歌物語》我也看過，我覺得她的想法還是很有潛力的。”

相比于王偉斌，王禹就沒那么客氣了：“偉斌啊，我知道你很關心姜星，畢竟你們又是老朋友又是校友嘛。”他擺擺手阻止了王偉斌欲開口的反駁：“你不懂現在的國內市場，以現在公司的狀況只有先賺快錢這一條活路。正好《幻獸精靈》正在進行進入國內市場的談判，我們抓住最后的窗口期還能吃上一口。”

王偉斌被“不懂”戳到了痛點，盡管他每次提及晨星前項目失敗的原因都會歸類于前任有裙帶關系的游戲制作人，然而他創始人的包袱太重，認為公司所有的失敗都有自己的一口鍋，王禹的話簡直就是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不僅如此，王禹宣布了一個更加重大的決定：“對了，還有個事。春節前陸續離職的人接近一半了吧，我和孟叔商量了下，把剩下這二三十人合并成一個項目組全力做《幻獸》，新晨星今年的任務就是拿出一款上線產品。”王禹的每個詞都像在點火，明示王偉斌已經失去了孟老板的信任，甚至失去了商討公司重大事件的資格。

王偉斌蹭的一下惱了，強壓聲線反問道：“俊翔手里的《大魔法師》不是還在運營嗎？要是項目組合并了，《大魔法師》不做了？”

“俊翔”正是在場的第四人，研發一組的主策劃，劉俊翔。他手中負責的頁游《大魔法師》正在線上運營，營收很不理想已經在合同中停止運營條件的邊緣，項目組成員離職的離職、被裁員的裁員，如今團隊只剩下五人。也正是由于它在線上運營，涉及到了與代理商的合同，所以明知它已經是具看似會動的尸體，也不能像姜星負責的A項目那般由晨星單方面停止研發。

王偉斌不傻，他知道晨星沒有人力和資金支持兩個新項目，《大魔法師》可以明里對代理商聲稱還有研發團隊，就如同代理商也聲稱運營團隊在繼續工作一樣，大家暗里關起門來該干嘛干嘛。可知道是一回事，心中期望又是另一回事。無論出于對公司利益的考慮，還是出于他當初對姜星的承諾，他都希望由姜星接手新項目，讓《大魔法師》維持現狀。王偉斌在春節前最后一次與孟老板的談話中提起此事，孟老板沒有否決，可僅僅過了一個假期什么都變了。若是團隊合并，以劉俊翔的身份，姜星根本沒有勝算。

王禹似是看穿了王偉斌的心思：“代理商那邊應付下就行。而且我也不否認姜星的能力，我給她機會，也給俊翔機會。兩個年輕人競爭嘛，誰拿出更好的方案誰就做。”

劉俊翔聽到自己再次被提及，只是肌肉記憶觸發了嘴角上揚，然后又繼續扮演旁聽者的角色。他時不時低頭搓搓手指，偶爾偷摸著打個哈欠，有次無意間與姜星視線相撞，露出些許歉意卻又藏不住的理所當然的笑容。他意外發現姜星似乎真的對此事毫不在意，不禁想著她到底看上去就是個學生似的小姑娘，恐怕到現在都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她不僅白白浪費了準備《牧歌物語》的時間，還要在姑且稱之為《代號：幻獸》的項目中陪跑。這么想著，他覺得姜星更加可憐了。

盡管姜星不可能只通過一個眼神就猜透他人的心思，但對于他人總愛把自己當成傻白甜的事早就習以為常，且嗤之以鼻。她雖不擅長長輩們所說的那套人情世故，但勝在有個好腦子，靠人們的利害關系和微表情也總能將事情分析出七八成。很顯然王偉斌不可能說服王禹，很顯然劉俊翔就是王禹內定的人選。

王禹最終下了定論：“時間不等人，市場不等人。下周五之前，你們兩個把《代號：幻獸》的案子發我。”他自認為選擇開會而不是直接下達指令已經給夠了王偉斌的面子，至于姜星她要是愿意留下當個普通策劃也罷，不愿意就算了。王禹壓根不在乎，甚至巴不得她早點卷鋪蓋滾蛋。

會議正好結束在下班時間，王偉斌今天車牌不限行，提出送姜星回家，正好也能繼續聊聊。還沒過完正月十五，外來人口占比很大的杭城在此刻顯得冷清，沒有了平日里萬家燈火的場景，只有整齊到無聊的昏黃路燈一盞一盞從車窗向后掠去。

“干嘛呢，還一臉喜滋滋的？”王偉斌比姜星大了近一輪又已婚已育，自我認知上從大哥哥逐漸轉變為半個長輩，看著姜星這孩子長不大似的一天到晚缺根筋傻樂呵，又無奈又無語。

“嘿，不告訴你。文三路地鐵站附近放我下來就好。”

“對哦，今天是情人節。和男朋友吃飯啊？”王偉斌一慣愛開玩笑又思維跳躍，話頭直接來到，“你怎么知道我買了兩束花，一束花送老婆，一束花送女兒。”

“早分了。”姜星頓了頓，還是沒說自己去面試的事。

接著兩人就著最近的各類新聞閑聊了會兒，王偉斌最終還是沒忍住問：“王禹今天就這樣否了你的案子，你一點不生氣？”

“為什么要生氣？看不上我是他沒眼光。”姜星理所當然，心里想的是希望接下來要去面試的這家公司老板有點眼光。

“嘿，我就喜歡你自信。但其實吧，有件事本來我以為你知道，看你這幾天那么努力，也不好打擊你。”

“什么？”

正巧前車一個急剎，王偉斌也猛地踩下剎車，罵了句國粹，繼續說道：“劉俊翔是孟叔的外甥。”

“啊？”都說外甥長得像舅舅，姜星雖沒見過孟老板真人，但是，“看照片他們長得不像啊。”

“外甥和姨父。你啊就是心大，我看王禹壓根沒想過把新項目給你。你當初要是真去了阿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姜星不是不懂同事關系之間的小九九，只是在她心中工作能力本身才是核心，用姜媽的話來說，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就是傲氣。在這點上她有自己的堅持，現在沒有和王偉斌爭辯的必要：“其實……我覺得也有你的原因。”她明白，全公司所有人都認為自己和王偉斌是一派的。其實他們是嗎？從她內心出發，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搖擺的。晨星的狀況并不如王偉斌當初說的那般好，如今已然資金不足，全靠王禹給孟老板帶來了新的信心，吊著最后一口氣。更何況當初王偉斌許諾的新項目久久不能兌現，她從A項目的背鍋俠等到了成為新項目的陪跑員。

說到底她與王偉斌的關系也就僅限于小時候那點串門的面熟和校友加成，對他把自己“騙”來晨星的事，她心中還是有些小怨念。但王偉斌對她這么個程序員轉行的新手策劃的信任，以及許多次幫她在工作中爭取權利、包括這次在王禹面前的抗爭，她又是感激的。

王偉斌嘆了口氣：“你這么說也沒錯。”手段強硬的王禹希望有一家完全屬于自己的公司，他可不想看見公司里有兩位王總。王偉斌轉動方向盤，過了一個十字路口：“所以呢，有什么打算？”

“干掉俊翔，拿下項目！”

“沒和你開玩笑。”

“那就跑路。”

兩次姜星都秒答，王偉斌反倒以為她在開玩笑：“跑路好，要不是我有股份我也想跑，誰要受這氣。誒等等，你要去文三路，那邊有好多游戲公司，你不會去面試吧？”

姜星露出心虛的笑，有點被戳破的害羞，既不想撒謊也不愿意開口承認，耳根子紅紅的默認了。

“行吧，去別的地方也好，不像我還要待在這兒受老王的鳥氣。但是說實話，你的能力我是很認可的，但是別人不了解你啊。以你現在的紙面履歷去其他公司，可以再做回程序員，或者做數值、戰斗相關的策劃，做主策劃怕是有點難。”王偉斌分析道，“在晨星就算團隊合并后你當不了主策劃，好歹你也是主策劃之下第一人，話語權還是有的。”王偉斌話里話外還是希望姜星留下來。

“嗯，我再想想。”姜星明確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是當上主策劃從零開始研發一款完全屬于自己團隊的產品，中策是回到大廠當螺絲釘，下策則是留在晨星給劉俊翔打下手。因此王偉斌說的話她壓根沒聽進去。

王偉斌問姜星具體地址，姜星還是堅持在地鐵口下，步行了幾百米來到某幢商務樓下。抬頭看去，這幢幾乎全由各類互聯網產業公司入住的大樓燈火通明，全然沒有下班的跡象。

姜星長長呼出一口氣，似是要將白天的晦氣吐個干凈，她又推推自己的嘴角反復做了幾個夸張的笑容緩解打工一天的垂垮面部，幾秒后她掛上了燦爛的笑容，邁著輕快的步伐朝著商務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