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不僅葉磊的薪資沒有達到預期，姜星更是壓根沒有加。

“我是這么打算的，等國慶游戲上線，要是成績做得好，到時候直接找孟叔談，想要多少隨便提，只要孟叔同意，我老王沒有一點意見。”王禹身子前傾，十指交叉胳膊肘放在老板桌上，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姜星，像是在評估眼前這位剛獲得一點點小成就的半新人主策劃，“當然了，你要是連這點自信都沒有，那這次也可以跟著大家一起普調，和方理一個幅度。”

剛得知一分都不給加的姜星是有些生氣的，下意識認為王禹不僅看不起剛工作一年的新人葉磊，也看不起自己這個剛轉行一年的新人姜星。待等王禹說出想法后，姜星心中一番盤算，才知道他確實是在為自己考慮。

王禹見她沒立刻回話，反倒是急了：“考慮這么久？還有你手下那個小男生，你不是為人家出頭嗎？只要項目做得好，他的年終獎你來定。”

“那就等游戲上線。”

“‘那就等游戲上線’。”王禹捏起嗓子模仿姜星說話，然后呵斥道，“對自己的游戲這么沒自信？沒自信還當什么主策劃，早知道你這樣我不如讓俊翔來干。好了，別在這兒站著了，看著就煩。去把方理叫進來，然后你自己找時間把加薪的事情和手底下幾個策劃說一聲，這兒沒你事了。”把人趕走后，王禹在心里越琢磨越覺得不爽。他好不容易才稍微放下了點對女人的偏見，對這小丫頭多放了點權，她怎么就不能自信一點，怎么就不能沒有猶豫說“等國慶后找孟叔談”呢？膽小！懦弱！沒魄力！

姜星先把消息通知了組里的其他人，猶豫了許久之后還是以最簡短的話告知葉磊，外加一句：“有問題我們晚飯談。”當即姜星的余光就瞥見身旁的人臉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垮了下來。她既為葉磊感到難過，同時也為自己擔憂。難道她真要睡公司了？她腦中浮現(xiàn)出王禹自豪說出他當年睡公司時畫面，頓時覺得王禹怕不是就是打的這個算盤。姜星深深吸了口氣，又長長嘆了出來。她承認王禹的履歷是很漂亮，但她也愈發(fā)覺得這個只比她大十歲的上司就像活生生比她長了一輩甚至兩輩，喜歡將自己日后的成就歸結于當年吃過的苦，仿佛只要后人也再吃一遍同樣的苦就能達到相同的高度。這就叫，當年王禹淋過雨，現(xiàn)在也要撕碎姜星的傘。

當晚在兩人常吃的王媽面館角落，葉磊有些緊張地先喝了口茶，以一種澀澀地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目光看向姜星，他說：“星星，我接受不了這個價格，實在太低了。”他的雙手緊緊環(huán)住茶杯，不知是緊張還是激動，有些微微發(fā)抖。

姜星能不知道給的低嗎？她盡力幫他爭取過了，可是王禹就是不松口。她只能出言安慰，即使她知道口頭上的安慰是無用的。直到葉磊委屈地幾乎快要哭出來，幾次追問她原因時，她才說出實話：“你做得很好，只是老王認為你的經(jīng)驗還不夠。”

葉磊頓時眼睛紅了，一滴淚水就這樣順著臉頰滑了下來。他有些難為情地看了姜星一眼，飛快地將臉上的水漬抹去強扯出笑容，一時間失望和委屈充滿了整個胸膛，原本以為晨星和家里、和其他地方不同，可是如今這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他記得剛入職時姜星對自己很好，一度他以為她是他的貴人，可是后來方理來了，剛開始他們三人都走得很近，漸漸地他意識到自己成了小團體中的邊緣人。也是，她們畢竟是同性，有著更多的共同話題，疏遠自己也是理所當然。想到這里，葉磊心中涌出一股被背叛感，他把她當做朋友，當做小姐妹，可她是否真的在乎他的感受，還是說和王禹一樣、和公司一樣，只把他當做一個便宜好用的普通員工。他被自己的家庭拋棄了，被晨星拋棄了，現(xiàn)在好似也被姜星拋棄了，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涌出，這回他選擇放棄掙扎，埋頭嗚咽。

周圍有人看了過來，見不是自己愛聽的情感八卦又繼續(xù)回頭吃面。姜星也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恐怕加薪是壓倒這位好同事的最后一根稻草，也不再說什么，就這樣陪著他。直到好一陣子，葉磊終于平復了情緒。然而姜星一開口“別難過了，都會好起來的。”又讓他紅了眼眶。葉磊帶著恨意離開家，他想靠著自己掙得一份好工作、好薪水、好前途。可他現(xiàn)在做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加班加點幾乎沒有假期的他堅持了一年，即使是加薪后的他也比不上那份銀行工作收入的一半。他多想帶著成功回家，想讓他所恨之父母后悔當初的所作所為；他多想再也不回家，現(xiàn)在如此不堪的他讓所愛的父母蒙羞。葉磊的淚水像他面前那碗已經(jīng)坨掉的面條，又黏又咸，讓他睜不開眼睛。

他斷斷續(xù)續(xù)和姜星說了一部分，暗示了一部分，隱去了一部分。姜星聽得難過，以她的家庭氛圍，很難想象有父母會如此對待自己的孩子。她遞過紙巾，輕聲安慰：“這不是你的錯。”

姜星知道葉磊大概率留不住了，還是死馬當作活馬醫(yī)，說起了自己的故事。在“牛廠”的三年里姜星過得并不好，那位朝令夕改的領導并不像王禹這般刀子嘴豆腐心、一邊罵一邊放權，而是真正將挑刺打壓貫徹到底。每年都因為領導口中“項目還沒上線”為由，姜星的加薪幅度遠遠跟不上市場的漲幅，直到她提出離職對方為了挽留開出雙倍薪水時，她才確認自己果然在項目中真的很重要。姜星說：“其實當時我也自我懷疑過，看到曾經(jīng)混得不如自己的同學一個個都越過越好，我也會焦慮。但是后來我也就無所謂了，日子都是自己的，找到你自己喜歡的、想要的，然后去爭取它就好，至于別人怎么看，即使是你的家人，也并不重要，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是去是留看你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如果你想要的是薪水，我可以幫你找朋友內推，也會幫你和老王保密；如果你看好《代號：幻獸》或者單純喜歡和我們在一起工作的氛圍，也可以留下來。”

葉磊剛哭過的眼睛亮閃閃的，呆呆地看著姜星：“我沒你這么自信，我需要用工資證明自己的價值。”

他還是要走嗎？不到萬不得已，姜星不愿意告訴葉磊年終獎的事，因為她也不如葉磊口中說得那般自信，真就能打包票《代號：幻獸》能賣座，能打包票王禹真發(fā)出超過行業(yè)平均的年終獎，能百分之百確認自己有權力分配葉磊的獎金。

好似在一場痛哭后終于宣泄完了所有情緒，好似人在臨走前想要將所有的話都說清楚，葉磊的話變多了，越說腦子越清明思路越清晰。他說了許多，自己是如何喜愛游戲，如何選擇進入這個行業(yè)，曾經(jīng)在攻略組熬通宵為愛發(fā)電，相比銀行復雜的工作環(huán)境晨星是多么單純，在剛入職的那段時間姜星對自己的幫助。

姜星等待一個“但是……”但是，葉磊說的是：“所以，我愿意留下來，我愿意相信你。”

“真的？！”這個反轉來得猝不及防。

“真的，騙你干嘛。”

姜星大喜，一個沒忍住就把年終獎的事情說了一半出來。她還說：“到時候我們可要好好敲詐老王一筆。”

“如果發(fā)不下來呢？”

“要真這樣，我補你一個大紅包，然后我們一起離職。”姜星斬釘截鐵。如果真有那天，只能怪她自己看錯了王禹，吃個教訓。

她一路幾乎是蹦跳著回到家，王禹想讓她睡公司？想得美！開心歸開心，等回到家時還是到了爸媽都洗漱完畢準備睡覺的時間。

“哎呀呀，又加班，這都幾點啦。小王也不是很靠譜嘛，這是給你拉到什么奴隸公司去啦，連續(xù)幾個月也就早晚能看到你個人影。”姜媽叨著，“老姜，你看看你這女兒喲，還滿臉笑得花一樣嘞。”

“小姜當領導了，忙點正常嘛。”

“去去去，少幫她說話。女孩子家家一天這么累干嘛，馬上就二十六了，趕緊男朋友找起來啊。”

以往這個時候姜星總要反駁“你就喜歡算虛歲，我還年輕著”“急什么”“搞得你女兒沒人喜歡”，這回反倒是不吭聲了，仔細看去表情里害羞中帶著得意。

“喲喲，有情況。”姜媽立刻察覺到了。

“沒有沒有。”姜星否認，只是一起吃了幾頓飯，都不表白算什么男朋友，“我就是今天高興，挽留了一個要走的同事。”她嘰里呱啦說了一堆，順帶著還批判了一下王禹。

“那你可得好好干啊，人小葉薪水這么低你給人留下來，可要負責。”姜媽轉頭小聲嘀咕，“年終補他紅包，這個倒也不必。”

等至夜深人靜老兩口躺上床，姜爸才略微擔憂開口道：“你說我們家小姜是不是快要有男朋友了？”他語氣中還帶了幾分沉痛，自家的白菜被野豬盯上了。

“別問，等女兒搞定了自然會通知你。”

“那你剛才還問，打草驚蛇。”

“那我還不是擔心你女兒的終身大事，換別人我還不管呢。一想到她天天加班還連個男朋友都沒有，我真是愁得睡不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