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王爺。”

不去瞧他，沈曦泠自顧自的垂下眼簾。

盯著環上腕懷的修長五指沉默許久，再次開口仍是眸含懨懨，“王爺可以松手了。”

她感受到存于皓腕上的長指好似一僵，然后陸續卸下力道。

直至徹底松開她的手。

相顧無言。

男人沒有說話，她自然也懶得管。

兩人一前一后隨意躲進了一間屋子，原是護住她的半邊衣袖也已浸濕大片，零丁地滴著水。

她趴在窗邊，細數著梔子瓣片兒。

“王妃好雅興。”

回眸望去，林翌浮著一抹似笑非笑正看著她。

沈曦泠也露出溫笑，淡淡地反問他，“不然呢，王爺覺得此時應當做些什么比較合適？”

“當然是做該做的事。”

他的話語如雷貫耳，使她眼底閃過一絲詫異，旋即閉上了嘴，望向窗外不再理會。

露珠垂涎在三尺枝頭，溜著邊沿劃過綠葉滴落，融入土壤。

這雨雖下得瓢潑，可來的快，去的也快。

片刻便也停息了。

她起身，準備離去。

“王妃可想去逛逛。”

林翌忽然提到，而后似是覺得有些不妥，又補了句，“本王可以陪你。”

想不到有朝一日能從他的口中蹦出來這些個字眼。

沈曦泠愣了愣，瞧著眼前之人俊秀的模樣。

刨去他的身份不談，也算是一位玉面小生。

只是加上了這層身份，未免的就有些惹人厭惡了。

恰好這次既然輪到她云淡風輕，那么她便也不打算放棄。

眼眸微動，她的唇瓣輕啟，“王爺好雅興。”

不知怎的，這場面她總覺得似曾相識。

他們曾經見過嗎？

她想。

而林翌臉上的笑意也愈發昌盛，讓她琢磨不透。

“王妃倒慣會懟人。”

面對這句話，沈曦泠只能噤聲沉默，半晌問道：“王爺想去哪？”

卻見林翌偏過視線，先一步走了出去。

“王妃盡管跟來便是。”

不明白他的葫蘆里究竟是賣的什么藥，她漫步跟了上去。

……

馬車停在了一片荒蕪的老山。

腳下被雨淋過的泥路崎嶇不堪，蜿蜒如蛇，可她卻異常熟悉。

因為這是她曾來過了無數遍的地方。

——這里住著她母親的尸體。

母親過世后，這里就成了她唯一一處常來的地方。

奇怪的是，林翌走在前端，似乎比她還要認路，片刻不過，三堆黃土掩埋的低丘便映入她的眼眸。

“王爺帶我來此，是認識我的母親？”

沈曦泠凝視著那其中一堆的土丘，啞聲呢喃。

最初此地唯有她親手堆砌的一處土丘，不知從何時起，這土丘開始增多，最后直至變成了三堆。

也不知是誰家的死者，有意挑了個這么近的距離埋葬。

林翌置若罔聞地走上前，在另外兩個土丘前插上了六柱香。

她抬眉，有些意想不到。

“此處是……你。”

話音過半，被林翌冷冷接過，“是我父母的墳。”

沈曦泠接下來的話陡然被卡在嗓子眼里，無法再蹦出去半個字眼。

她還以為會是什么手下的墳頭，不曾想這竟是他父母的?

王府四代三公，他的父親雖不及他打了勝仗封了異姓王，但也是響當當的大將。

早年傳言還因保護困守孤城的百姓身死邊疆，功勛卓著。

怎能淪落到葬在此地。

她不解，正欲問詢。

林翌卻像是知道她要說什么一般，提前說道：“是你母親非要葬在此處，所以我母親便也跟著葬在了這里。”

沈曦泠循聲頓住了目光，眉眼間波光流轉。

他們兩人的母親本是閨閣里的手帕交，一個是首輔之女，一個是權臣之女，盡管嫁入門庭了之后，也仍是保持著聯系，甚至指腹為婚，在她未出生時便定下了這場婚約。

如今就連死后也都葬在了一起。

沈曦泠定定地看著面前的這幾個土丘，心緒不寧。

“祖母因為曾經被強迫聯姻，所以恨透了蠻夷，父親一出生便被她派人養在邊城戍敵，而我也是，父母阻止不得，便只好分隔兩地，數年不曾團聚。”

他的聲線涼薄，就如一把利刃橫于她的耳畔。

“父親死后，我開始憎恨祖母，可祖母待母親生前卻極好，母親臨死前囑咐我做到兩件事，其中一件就是要敬重祖母，不許頂撞怨恨。”

沈曦泠的眸光閃了閃，緩緩出聲，“那另一件呢。”

林翌抬眸，只見他的那雙冰冷的眸，罕見的涌起一抹復雜，唇齒微動，獨獨說出了兩個字：

“娶你。”

……

簡短的兩個字深深印刻在她的腦海，使她不得動彈。

如玉的皮膚下，銀牙悄悄地嵌合。

可她的內心仍是泛不起絲毫漣漪，也沒有片刻動容。

她想，

若是在前世自己嫁給了他，那么此刻或許她會產生別樣的感觸。

心疼、復雜、傷感抑或是動心。

可惜她的無數次倔強，無數次的對他人的信任早已磨滅殆盡。

她也曾幻想過，她被踩下頭羞辱，被險些掐斷了脖頸，被刮爛了身體，迫使她接受的，那肯分她一半賞錢的邋遢乞丐會成為所謂的“自己人”。

而林翌所言的故事，在她聽來無以為奇。

激不起任何情緒。

“王爺帶我來此，是想告訴我，你會信守承諾？”

沈曦泠漫不經心地問著，早已有了離開的心思。

母親的墳她改日再上，因為在他面前，潸然思念的心思她實在生不起。

林間葉茂透析瀉下來的日光照在林翌重新立起的身姿。

就如濯濯春月柳，亭亭豎直，正分明安靜地盯著她看。

沈曦泠也不再端詳，撇開了目光。

她承認，就算再看千遍萬遍，他都是能讓她眼前一亮的模樣。

“我的意思是，我沒有不信你，你先做到再說。”

側著他，沈曦泠又解釋了一遍。

但林翌的回答，仿佛那日聽聞的可愿成婚一般，讓人出乎意料，“我帶你來此是想告訴你，任由祖母攔你不是因我在試探你，否則姑母便不會被我擋下，自你進府，我就從未想過利用你。

我娶你也并非全是為了算計。”

剎那間，沈曦泠的眉心縮緊，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久久，心關某處，倏地泄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