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凝之俯身叩首，余光瞥見褚蒜子足邊繡著纏枝蓮的裙擺輕輕揚起，露出半寸鎏金履尖，比尋常宮鞋多出三分雅致，少了兩分威嚴。

“不叫本宮姐姐了？”

褚蒜子的聲音笑意難掩，如槐月春風，帶著幾分醉人的暖意。

“臣惶恐。”

王凝之嘴上說著惶恐，心里卻是一松。

看樣子這位褚太后心胸寬廣，并未計較自己無意間的冒犯。

“抬起頭來。”

“是。”

王凝之緩緩抬頭，對上那雙鳳目。其眸色如深潭墨玉，里面正映著他自己。

褚蒜子看著眼前豐神俊朗，骨相清絕的青年，嘖嘖稱奇。

“真是一副好相貌，難怪能將我這崇德宮近半宮女都給勾走。”

這話該怎么回？

王凝之一時之間竟然有些無措。

難道要昧著良心說自己長得丑嗎？

周圍宮女們也是屏息噤聲，唯有齊長卿面色淡然。

作為褚蒜子的貼身侍婢，她看得出來，此時褚蒜子的心情并不差，或者說……非常好。

或許是下棋贏了，又或許是因為這王凝之？

欣賞了一番美男的不知所措之后，褚蒜子輕笑一聲。

“跟著本宮在這御園中轉轉吧。”

然后轉身便走。

王凝之有些不明所以，說好的講經，這經還沒見講，事倒是發生了不少。

但是現在他也只能快步跟上，看看這褚蒜子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二人一走，原地留下一群宮女們在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要不要跟上去。

“都愣在這里做什么？剛剛王秘書郎教了你們那么多東西，還不快去試試？”

齊長卿柳眉一豎，叉著腰，教訓著這群沒眼力勁的同僚們。

沒看見太后要與王秘書郎游園嗎？你們在這里礙什么眼？

眾宮女這才如夢方醒，紛紛散去。

……

……

御園之內，褚蒜子緩緩漫步于前，王凝之亦步亦趨在后。

“王秘書郎，你那獨門養花之道，可否說來與本宮聽聽。”

王凝之恭敬回道：

“太后說笑了，哪有什么知獨門不獨門的，古往今來，花藝之道，其實不過六字罷了。”

“哪六字？”

“知其性，順其情。”

褚蒜子眼睛一亮，喃喃道：

“知其性，順其情。妙啊，本宮怎就從未想到？”

“只是陛下日理萬機，未能將心思放在這花藝之上罷了。否則以陛下圣德，豈能有微臣在這里大放厥詞的機會？”

褚蒜子回首瞥了一眼身后的王凝之，嘴角笑意愈深：

“王秘書郎方才指點江山的氣勢哪里去了？現在這樣只會叩首稱罪的古板樣子，可不比剛剛那般有趣。”

王凝之這才發現，自己似乎有些緊張過頭了。

其實這也是難免，身為一個穿越者，所謂君君臣臣這類禮節根本無法深入王凝之內心，但是古代對君權的尊崇態度又讓他不得不在說話之前思慮再三。

簡而言之，王凝之有些矯枉過正了。

“呃。”王凝之喉頭微動，“家父從小教臣，君臣有別。臣在陛下面前，總是難免拘謹，還請陛下恕罪。”

“這有什么罪不罪的？”

褚蒜子擺了擺手，停在一株玉蘭之前，仰頭欣賞那盛開的白花。

王凝之心中放松些許，此時也敢去仔細打量面前的佳人了。

之前只是蜻蜓點水般用余光掃過幾眼，雖然心中已經被數次驚艷，但是終究沒有看個真切。

只見樹下美人眉如遠山初霽，又似柳葉細刀。眼尾微挑有三分清冽，琥珀瞳仁映著七分水光。鼻梁秀挺如青瓷筆架，唇色淺粉似初綻木槿。

微微仰起的鵝頸修長白皙，精致細膩的肌膚之下，精致的鎖骨若隱若現。

再往下，曲線驟然夸張起來，即使那身繡金鳳袍略顯寬松，依舊遮掩不住其下飽滿成熟的體態。

真是一種驚心動魄、直擊人心的美。

似是察覺到王凝之打量的視線，褚蒜子朝著這邊瞅了一眼。

王凝之這次倒是沒有避開，而是大膽與其對視。

這位如今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好像比較喜歡這種放肆的調調。

之前在亭中與其對弈的少女便是如此，剛剛初見王凝之時，還是如此。

果不其然，褚蒜子見王凝之這次沒有避讓視線，直接展顏一笑。

驟然之間，滿園芬芳似乎都失色三分。

褚蒜子不喜歡當太后，她不喜歡稱孤道寡的感覺。

這一點在其實很多事情上都有體現。

比如她曾要求與褚裒私下以父女相稱，只有在正式場合才行君臣之禮。

比如她曾三次臨朝攝政，又三次毫不留戀的還政于朝。

比如她上朝之時，刻意“設白紗于太極殿前”，與群臣保持距離。

在褚蒜子之前，所有攝政的太后皇后，可都沒有“垂簾”之說，西晉妖后賈南風也沒有。

比起高高在上的皇太后，褚蒜子其實更想多幾個朋友。

但是這些都由不得她，即使她再如何平易近人，敢于無視君臣之禮的人，依舊寥寥無幾。

就連她的父親，前些年每次見她之時，都是畢恭畢敬之態。

王凝之當然沒有想過這么多，不過既然太后喜歡這個調調，他繼續保持就是。

既然要投其所好，那便貫徹到底！

“王卿覺得本宮這玉蘭養的如何？”

“極好。”王凝之點了點頭，“這株玉蘭，是太后這御園中難得的上品。”

褚蒜子失笑，纖蔥玉指指著王凝之。

“你現在說話倒是不客氣了，在王卿眼里，我這御園就這般不堪入目嗎？”

王凝之拱手一揖，語氣帶著穿越者獨有的不卑不亢。

“回太后，在臣看來，太后這御園雖然看著風光，但是種種細節錯漏極多，放眼望去盡是隱患，只可遠觀，不可細看。”

“誒。”褚蒜子聽了王凝之的話，嘆息一聲，好看的眉頭皺起，“本宮也不想啊，只是天下人送來的花太多太雜，想要全都養好，實在是有心無力。”

王凝之心念一動，立即說道：

“太后莫慮，若是給微臣一月，定然能讓太后這御園煥然一新。”

一個月是王凝之保守的說法，其實只需要半個月，他就有把握將這御園梳理一遍，接下來只需要讓那些花自己長就行。

不過若是如此，他以后還有什么理由進出這崇德宮，抱太后的美……大腿吶？

王凝之心中暗下目標。

一個月內，成為太后寵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