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衣巷王謝二族毗鄰而居，少有建康百姓來往，平日里要比外面的街巷要冷清不少。

今日倒是與往日不同，烏衣巷難得的熱鬧了不少。

王氏府邸門戶大開，不少仆役都早已挑著燈籠，立在長街兩側等候。

蜿蜒的車隊緩緩駛入，壓的青石地面咯吱作響。

車隊在王氏大宅門前停下，王彪之與王凝之下了馬車，攜手走進王宅。

街邊兩側的那些仆役們也開始忙碌了起來。

當年王羲之住過的烏衣巷東院早早便被清了出來，只等著王凝之等人入住了。

王凝之幼年時曾在烏衣巷住過一段時間，后來王羲之任會稽內史之后，才舉家搬去了山陰。

這宅院，自然也不需要王彪之過多介紹。

“今日天色已晚，凝之舟車勞頓，先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說。”

王彪之簡短的帶著王凝之見過幾位住在宅中的王氏長輩過后，便拍著王凝之的肩膀笑言道。

“是！”

拜別王彪之后，王凝之自是轉回了東院。

此時東院內，正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阿蘅指揮著數十名仆役，正將他們從會稽帶來的行李一件件搬入其中。

王氏仆役的效率很快，短短不過半個時辰，空置多年東院便重新有了幾分煙火氣。

“郎君。”

“見過郎君。”

見王凝之走近，正在四處忙碌的仆役們趕忙見禮。

王凝之隨意擺擺手，笑容和煦道。

“莫要見禮了，大家今日就早些歇息吧。這一路從山陰至建康，你們也該累壞了。”

說著，他又吩咐阿蘅道：

“阿蘅，今日就先將東西搬進來就好，待明日你再看著收拾。”

“是。”

阿蘅低眉應了一聲，緊接著柔柔道：

“郎君，水已經熱好了，我這就服侍郎君入浴。”

“可。”

王凝之打了個哈欠，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

在船上待了多日，也確實該洗一洗了。

古人所謂接風洗塵，應該就是這個道理吧。

……

……

第二天一早，王凝之揉著惺忪的睡眼，踏進了秘書省三層高的藏書閣。

樟木香混著墨味撲面而來，王凝之的木屐踏在青石板上，驚落梁上塵埃。

首任官的“朝參”之禮行完之后，他便被典籍令領到此處，美其名曰“熟悉職事”。

這是王凝之兩輩子以來，第一次打卡上班。

體驗還蠻新奇的。

“王秘書郎，要不下官帶您先在此處轉轉吧。”

王凝之身旁，面白無須的典籍令臉上堆著笑意，搓搓雙手，對著王凝之道。

典籍令雖然只是不入品的小吏，但是接觸的可都是各家各族前途無量的年輕子弟，他自然要趁著這個機會，好好為自己撈一波人脈。

就比如面前這位瑯琊王氏的公子，以后必然能平步青云。

自己現在與其多說兩句話，在酒桌上那也是一樁談資。若是能夠得其青睞，那更是雞犬升天的美事。

王凝之正好也需要個人來幫自己熟悉工作。

他笑道：

“好啊，那便謝過楚典令了。”

“這本就是下官的職責，哪敢讓王秘書郎言謝啊。”

名為楚寅的典籍令笑容滿面。他當典籍令這么多年了，還從未見過哪位秘書郎對自己這么客氣的。

以前的那些士卒子弟，哪個不是用鼻孔看人的。

“王秘書郎，這邊請，那邊存放的是……”

經過楚寅的一番介紹，王凝之算是對自己現在的職位有了初步的了解，

秘書郎的職責主要是管理宮廷藏書，修史，校刊典籍并兼任宮廷文化顧問。

按照王凝之的說法，他現在是一名光榮的圖書館管理員了。

圖書館管理員好啊，圖書館管理員都是能做大事的。

王凝之對自己現在的職位還是相當滿意的。

要說唯一的缺點，就是太閑了，太冷清了。

管理藏書有典籍令輔佐，修史前人已經修過了，宮廷文化顧問只是兼職，至于校刊典籍，這完全是靠興趣愛好。

其實以前藏書閣還是蠻熱鬧的，平日里會有不少太學生，太學博士來借閱典籍。

但自從去年殷大都督為了籌措北伐軍餉，大手一揮關了太學之后，藏書閣便冷清多了。

畢竟除了他們，便只有皇室子弟和寥寥幾位秘書省官員，才能隨意出入藏書閣。

但是你指望司馬皇族子弟進藏書閣，不如指望母豬能飛上天。

這么多年來，據說只有年輕時的會稽王司馬昱，才會常常來藏書閣借閱道經。

不過也閑一些就閑一些吧，反正這是王凝之最后的清閑了，他很快就會調任別處。

東晉時期秘書郎這個職位完全就是士族子弟升遷的跳板，一般少則十日，多不過百日，便會升遷。

眼見殷浩北伐在即，有王彪之的運作，王凝之不出一月，應該就會前往殷大都督的手下當差。

楚寅走后，王凝之獨自一人在藏經閣中轉悠著，腦中想著這些有的沒的。

突然遠遠見外面一人，急匆匆向這邊行來。

嗯？

王凝之一愣，不是說藏書閣一般沒人來嗎？這怎么自己一上任，就碰上了？

那人走近了，王凝之才看清其容貌。

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一身與王凝之有幾分相似月白的大袖儒服，頭戴漆紗小冠，劍眉星目，唇紅齒白，一雙木屐踩得青石板叮當作響，腳步雖快，又不失從容。

此人無論是儀態風度，都是極佳。

魏晉果然多美男。

這美少年王凝之還恰好認識。

“景興弟？”

那少年正低頭趕路，忽然聽人叫自己，趕忙抬頭去看，也是一驚。

“叔平表兄？”

沒錯，此人便是那有“盛德絕倫郗嘉賓，江東獨步王文度”美譽的郗超。

郗超，字景興，小子嘉賓。王凝之舅舅郗愔之子，二人是表親。

當然，與王凝之這個資質魯鈍的表兄不同，郗超那是著名的神童。

九歲時郗超便被會稽王司馬昱看中，征為府掾，從此開始步入仕途。

如今的郗超，已經是宦海沉浮近十年的“老”前輩了。

而王凝之，雖是郗超表兄，但在自己這位表弟面前，無疑是個萌新。

也不知這“前輩”今日這么早就來藏書閣，所為何事？